第2章

裡面一個纖細的身影在忙碌。

馮悅。

 

我的妹妹。

 

裴柏川也穿著圍裙在裡面幫忙。

 

他和我結婚七年，下過廚房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我現在很累，已經沒有力氣去計較這些雞毛蒜皮了。

 

兒子將我攔下：「媽，你又去哪裡了？爸爸今天去找你了。」

 

「去了外婆那。」

 

我將包甩到沙發上，徑直往臥室走。

Advertisement

 

「姐，你來了？快來吃飯？」

 

我目光下移。

 

她腳底下穿著粉色的兔子棉鞋。

 

這是上次兒子忘記我生日時，他用奧數第一名的獎金給我的補償。

 

現在，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姐……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現在還這麼討厭我，我現在就走。」

 

馮悅走向玄關處。

 

她從小就這樣。

 

她沒考好時，就哭。

 

然後我被爸媽罵。

 

「馮寧，你妹妹都因為考差哭了，你還拿著一百分出來是想刺激她嗎！」

 

那時的馮寧隻會笨拙地解釋：「你們不是說考一百分就可以吃小蛋糕嗎……」

 

她不知道，蛋糕其實不是看分數給的。

 

是看愛。

 

13

 

「悅悅阿姨忙了這麼久，你就直接去睡覺嗎？」

 

「對，我累了。」

 

許是在外邊受了冷風，此時腦袋隱隱約約有點發熱。

 

偏偏在這時，兒子還伸手攔住我去路。

 

「讓開。」

 

眼皮愈發沉重。

 

「你很不禮貌！悅悅阿姨辛苦做的飯菜你看都不看！」

 

「爸爸都和我說過了，當初要不是你騙了爸爸，爸爸不會和你結婚！」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裴柏川。

 

他竟然這種話都和兒子說。

 

「裴今淮，我累了，等我醒了再和你解釋！」

 

他還是不依不撓。

 

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撓，心中的火氣不斷升騰。

 

我扇了裴今淮一巴掌。

 

他終於愣住了。

 

這是我第一次打他。

 

馮悅立刻上前將人抱著哄：「都腫了，給小姨看看……」

 

裴柏川眸光一冷：「馮寧，你再鬧什麼？自從馮悅回來——」

 

裴今淮SS咬著唇，淚珠卻是一顆顆往外滾。

 

「我不要你做我媽媽！」

 

吼完這句話，他就想要跑出公寓，卻被我SS拽住手腕。

 

他以為我會求原諒，別過頭不看我。

 

14

 

這次，我沒有如他的意，將他的頭扭過來。

 

原本不斷升騰到頂點的怒火在此時竟達到了一個詭異的和諧。

 

他才六歲。

 

我這樣將他丟下會不會太狠心？

 

鮮紅的巴掌浮在這張稚嫩又幹淨的臉上。

 

我是真的用了些力氣：「疼嗎？」

 

可今淮，媽媽心裡更疼。

 

七年前，媽媽已經為你讓出了人生中的一大步。

 

去東國的想法也不是偶然。

 

我很早的時候就有過這個念頭了，高中上語文連堂課時我看了一本書。

 

女主的夢想是當無國界醫生，在救治過程中完成靈魂的超越。

 

隻是這些年我一直在將就。

 

將就裴柏川沒那麼愛我。

 

將就兒子性子疏離，不親近我。

 

現在，我不想將就了。

 

再次開口，我恢復：「不想我做你媽媽，是嗎？」

 

裴今淮被我嚴肅的態度嚇得一愣。

 

按照往常，我確實會和他道歉。

 

但那是以前。

 

「……說話。」

 

我聲音又重了一分。

 

馮悅一時也搞不清我在做什麼。

 

就想小時候爸媽沒離婚那樣。

 

她偷了媽媽的零花錢，然後栽贓給我。

 

她哭得比我快，眼淚也比我多。

 

爸媽立刻就站到她的陣營。

 

她覺得我現在應該對她發瘋，然後情緒失控。

 

裴柏ṱű̂₂川心中突然空了一下，他下意識就要阻止裴今淮說出那句話。

 

但晚了。

 

小孩子心氣高，被我架起來問。

 

自然也是順著我的話說：「我不要你了！」

 

「好，裴今淮，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我利落地站起身往主臥走去。

 

行李其實我都收拾好放在酒店了。

 

這次回來，是拿護照和充電寶的。

 

原本是想最後休息一下再出發。

 

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

 

15

 

裴柏川看我悶聲在屋裡沒頭蒼蠅般找了一通，最後又走到沙發上拎起包往門口走。

 

皺眉：「剛回來你又要去哪？」

 

「出差。」

 

「幾天？」

 

他現在又在問這種問題做什麼。

 

我隨口掐了一個數給他：「應該是三天。」

 

他眉頭還是皺著：「三天兩頭跑去出差，幹脆辭了，家裡不差你這點工資。」

 

我低頭檢查包裡還有什麼沒帶，隻是點頭。

 

證件照什麼的都帶齊了。

 

轉頭，他們三人已經坐在飯桌前吃飯了。

 

但裴今淮還是咬著筷子看我。

 

對於我沒吃馮悅做的放菜這件事他還真是執著，但我沒理他。

 

將家裡的鑰匙放到飯桌上對馮悅道：「給你。」

 

鑰匙扣是我們一家三口的。

 

好像有點膈應馮悅的意思，於是我取下放在口袋裡。

 

馮悅真搞不清我的態度了，笑不起來了：「你什麼意思？」

 

「我這幾天出差，給你用。」

 

見我儼然一副似乎永遠不會再回到這個家的打算。

 

裴柏川更加煩躁了：

 

「馮悅自己會去配，你把家裡的鑰匙給出去你用什麼。」

 

我當然是用不到了。

 

我繼續敷衍：「我之前丟的找到了，這是多餘的。」

 

這也是假的。

 

16

 

關門前一刻，我突然轉身，仔細看了眼這裡。

 

這七年，結束了。

 

再次約朋友出來時，她見我衣著簡單，久久沒有說話，眼含熱淚。

 

她了解我，也知道我下定決心的事不會有回旋的餘地。

 

末了隻是努力揚起唇角：「平安，你一定要給我平安活著。」

 

我舉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也笑：「當然，我一定會的。」

 

出發前老板還給我發了一個大紅包，語重心長：「給我好好活著，那些素材重要，也沒有你自己的命重要。」

 

「保證完成任務。」

 

我將電話卡拔掉，重新換了一個。

 

做完這些，我長舒一口氣，扣上眼罩。

 

接機人員是個白人，他中文不太流利。

 

「馮女士，很高興您能來這裡，我們現在非常需要像您這樣的人才。」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拿著行李和接機人員去住所辦理一些手續。

 

17

 

三天悄然過去。

 

這天，馮母洗被單時發現枕頭底下墊著一個紅包，裡面是一張嶄新的銀行卡。

 

「媽媽，這裡有十萬，是還你生養我的六年恩情Ṱųₚ。」

 

「你放心，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她慌了，立刻跑去公司找人。

 

「馮寧？她去東國了啊。」

 

老板一臉疑惑，她前些天不是還讓馮寧去和家裡人道別嗎？

 

難道沒說嗎？

 

「你說什麼呢！我那個女兒從小就膽子小，她怎麼可能敢一個人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她也看新聞，自然知道那裡環境兇險！

 

她嘴唇顫抖，不可置信地重復：「她膽子明明很小的……」

 

「怎麼可能呢，阿姨，馮寧一直膽子都不小的。」

 

女人覺得好笑，面前的人自詡馮寧的媽媽，卻沒有她一個外人了解馮寧。

 

「老板，王總已經在等你了。」

 

秘書過來催促老板，女人隻好先行離開。

 

18

 

中年女人呆站在原地一會兒才感到惶恐。

 

馮寧來住的那幾天，她感覺到女兒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那時她沒覺得什麼，現在想明白了。

 

那種眼神，是不舍。

 

這個傻囡囡不會真的去了吧。

 

立刻撥通她這個大女婿的電話。

 

那邊卻傳來她小女兒嬌俏的聲音：「媽媽，怎麼啦？」

 

「小悅？你怎麼在那邊？你姐姐呢？」

 

「姐姐？她不是去出差嗎？」

 

那邊裴柏川眉頭一皺，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

 

他往主臥的衣櫃裡走去。

 

她最常穿的那幾件衣服不見了。

 

心中的不安漸漸化為實質。

 

馮悅悅現在也有些茫然，她幹巴巴道：「說不定姐姐有臨時安排。」

 

裴柏川隻好這麼安慰自己。

 

「對，有臨時安排。」

 

可腦裡有個聲音告訴他。

 

馮寧不會回來了。

 

馮寧不是沒有出過差。

 

但她一般都會帶走那件 LoroPiana 外套。

 

他見過馮寧穿著它採訪。

 

很漂亮，整個人散發著溫柔又自信的光芒。

 

現在，它躺在衣櫃最深處。

 

19

 

於此同時，裴今淮感覺心裡悶悶的。

 

他現在在老師家裡。

 

可他在陽臺上等了很久，都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三天已經到了。

 

手腕上的電話手表沒有任何消息。

 

媽媽幾乎不會忘記來接他下課。

 

除非有事，但都會提Ŧũ̂₀前說的。

 

明明才三天沒有見到她，為什麼他感覺到一陣害怕。

 

但三天前才吵了架，他拉不下面子去給人打電話。

 

倒是鋼琴老師注意到他的動作了。

 

今早這一上午裴今淮都很明顯不在狀態。

 

「今淮，怎麼了？」

 

老師又想到最近都沒看到馮寧，稍加推測，「是和媽媽鬧別扭了嗎？」

 

「今淮，在平常生活中我們盡量不要和媽媽鬧矛盾呀，如果是媽媽的錯，我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媽媽好不好呀？」

 

「但如果是今淮的錯，那你現在給媽媽打電話，和媽媽道個歉好嗎？」

 

「嗯。」

 

裴今淮悶聲點了點頭。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裴今淮有些害怕了。

 

他沒聽懂空號是什麼意思，以為是媽媽還在生氣不肯接電話。

 

還沒等他讓老師給媽媽打電話，門就被敲響了。

 

裴今淮想立刻跑去開門，但又想了什麼。

 

故意慢慢走過去。

 

「你怎麼現在才——」

 

門外，是馮悅悅，他的小姨。

 

「今淮，我來接你。」

 

裴今淮沒有看她，而是往她身後看了幾眼。

 

神色冷了幾度，這副模樣像極了裴柏川：「我媽媽呢？」

 

馮悅有些尷尬，隻好解釋：「媽媽出差還沒回來，今天我來接你。」

 

20

 

我工作時從不看手機，裴柏川也以為我借出差的由頭鬧。

 

但直到現在，我還沒有回來的消息。

 

裴柏川又聯系到馮寧的朋友。

 

「她最近去哪裡出差？」

 

得到的回答卻是：「出差？這次好像不是出差，她去東國了你們不知道嗎？」

 

「她很早之前就向公司提交了申請。」

 

……

 

21

 

剛來的那幾天我確實難挨。

 

單是氣溫就夠我吃一壺的。

 

白晝酷暑，夜晚寒窖。

 

但勝在我適應能力強。

 

還是很快融入了這裡的生活。

 

有時白天扛著相機到處跑，拍素材。

 

晚上，則是瘋狂整理材料。

 

作息偶爾也會顛倒，因為要拍晚上的素材。

 

我知道，我很難拯救他們的命運。

 

所能做的僅僅是將身上的幹糧分給了他們。

 

能做的就是記錄這些，為他們發聲。

 

以此，呼籲和平。

 

有一次在記錄過程中，一個混在難民中的人影朝我撲來。

 

目的是我手中的相機。

 

但我反應很快，用力踹向男子的小腹，護好相機。

 

攻擊者很快被制服，壓到看管所。

 

但掌心被劃了兩刀，皮肉翻卷出來，看著有些可怖。

 

回到住所，這裡的醫生給我包扎：

 

「那個攻擊者看到你在拍那些傷員，覺得你在鏡頭霸凌。」

 

我反駁：「我沒有鏡頭霸凌。」

 

「可這裡就是這樣，他們經受了戰火的摧殘，已經很難相信人了！」

 

她有些激動，「很可能你做的這些他們完全不會領情，馮女士後悔了嗎？」

 

許今安和我一樣是中國國籍的，她在這裡的時間比我多幾年。

 

聽說從小目標明確，就是成為像白求恩一樣的人。

 

所以一開始聽說我是因為感情糾紛才來這。

 

對我一直沒什麼好臉色。

 

我有點生氣，很認真地告訴她：「我來這裡報道，不是想獲得什麼名譽。」

 

「我不後悔，我所做的任何決定都不後悔。」

 

「你憑什麼覺得隻有你有夢想？」

 

她怔愣片刻，看了我一會，忽然笑了。

 

「對不起，我錯怪你了，你很厲害。」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