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單手滑動著鼠標，又開始看材料。

唇角卻沒忍住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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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裴柏川和裴今淮。

 

同事在外邊傳喚我：「馮記者，有人找你。」

 

「好嘞，等一下。」

 

我將洗好的照片分類貼好，這些可都是最重要的材料。

 

這裡因為戰火的轟襲，幾乎沒有完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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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工作的地方是國際上給無國界記者提供的住所。

 

雖不算好，但也能湊活過。

 

「阿寧，我來接你回家了。」

 

裴柏川下巴處出現了淡青色，嗓子不復之前的清越。

 

仿佛這些時日嗓子從煙酒裡泡了一遍。

 

我沒有給他好臉色看，轉身想要往回走。

 

又一聲生生叫停了我的腳步。

 

「媽媽！」

 

我這才注意到縮在裴柏川身後的裴今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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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些天的狀況看起來，也有點糟糕。

 

原本柔順的黑短發現在長到蓋過眉眼，眼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

 

「什麼事？」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漠。

 

他小心翼翼扯住我的衣袖：「……媽媽，回家好不好。」

 

就在我要和他說清楚時，身後又有道稚嫩的聲音傳來：「媽媽，你現在下班了嗎？哥哥給您做了您最愛的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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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到這裡第一年認識的小孩。

 

尤莉亞的家園被戰火轟炸。

 

父母親人全被炸S，隻剩下她和她的哥哥。

 

我不知道他們走了多久的路才來到這的。

 

她甚至在不會叫「媽媽」這兩個字時，媽媽就不在了。

 

我心疼她的遭遇，就認了她做我的女兒。

 

所幸，小女孩打掃衛生很勤快。

 

哥哥尤維克很會做飯，甚至在見過幾次我撰寫文案後，很快也能幫上我忙。

 

我讓他們留在我身邊作伴。

 

但裴今淮不知道。

 

他睜大了眼，咬著唇一把將小女孩推開。

 

「這是我媽媽！你亂叫什麼！」

 

「你沒有媽媽嗎！」

 

這句話換做其他人或許無關痛痒，但她是真的沒有媽媽了。

 

「裴今淮！」

 

我呵斥了他一聲。

 

轉頭蹲下身體安慰小姑娘，「媽媽沒事。」

 

又問：「他欺負你，你為什麼不還手？」

 

從戰亂中生存下來的孩子，不應該是這樣任人可欺。

 

但我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我覺得，他是您很重要的人，我不想傷害他。」

 

我眼一熱，抬手給她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好了。下次誰欺負你，就直接還手。」

 

「嗯！」

 

小女孩重重點了頭。

 

我笑著牽上小女孩的手。

 

裴今淮這會也不鬧了，似乎想起來找我的目的。

 

「媽媽，回家。」

 

我歪過頭：「你們自己回去，我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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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想到裴柏川的厚臉皮程度還是高估了我。

 

他不走，就想在這和我耗著。

 

關鍵是，他也給國際部那邊交了費。

 

「姐姐，你回來了……身後是？」

 

住所的少年唇角淺淺彎起，正要招呼我吃飯，下一刻看到了身後的裴柏川。

 

和一個小男孩。

 

我隨意敷衍：「Ţů₂無關緊要的人，不用在意。」

 

裴柏川卻像是宣示主權一樣攬過我的肩膀：「你好，我是她丈夫。」

 

少年言語中出現少有的攻擊性：「可我隻做了姐姐和我妹妹的菜。」

 

言下之意，沒有你們的份，這裡不歡迎你們。

 

但現在天色確實晚了，隻能先將就留下。

 

裴柏川搶著幫我工作，做飯。

 

裴今淮也有模有樣地學著幫我搞衛生。

 

將兩兄妹的活都搶了過去。

 

但我知道不用幾天裴柏川就裝不下去了。

 

因為裴柏川從小錦衣玉食慣了，不會受得了這種生活。

 

裴今淮腸胃一直不好，這裡環境又很差。

 

現在來這裡三天鬧了九次肚子。

 

原本就蒼白的小臉變得更加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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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無事幾天。

 

裴柏川終於忍不下去了：「他還這麼小，你忍心讓他吃這些嗎？」

 

「為什麼不忍心？是我逼著你來的嗎？」

 

飯桌上的少年開始默默收拾碗筷去廚房那邊。

 

留了空間給我們。

 

「馮寧，你跟我回去，今淮不能沒有媽媽。」

 

我覺得裴柏川真的很莫名其妙。

 

現在才想起裴今淮需要我了？

 

早幹什麼去了。

 

而且，他憑什麼兇別人！

 

我氣得胸膛不斷起伏，「沒人逼你留下！你最好現在就走。」

 

聽說雙方前些天又發生了衝突，這裡也很可能被受到波及。

 

繼續留在這裡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正吵著，遠處一個誤投的炮彈降落。

 

正是裴今淮站著的位置！

 

「今淮，小心！」

 

我一把將他撲倒。

 

滾滾塵煙中，我抱著兒子在沙地中翻滾到安全地帶。

 

所幸沒受到什麼傷害。

 

但裴今淮嚇壞了，哭著就想來看我有沒有受傷：「媽媽！媽媽！你沒事吧？」

 

「媽媽，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吧，好不好？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坦白來講，裴今淮很好遺傳到裴柏川的長相上的優勢。

 

大眼睛，長睫毛，白嫩的皮膚。

 

尤其是現在還紅著眼睛，更惹人憐愛了。

 

「快三個星期了，我和今淮都很想你，」

 

裴柏川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將我抱到懷裡，「不鬧了，好不好。」

 

我突然覺得好笑。

 

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我隻是在鬧別扭。

 

「裴柏川，放手。」

 

尤維克聽到動靜立刻進來將人從我身上拉開。

 

明明身體比裴柏川還孱弱，護著我的力道卻一分沒少。

 

剛將裴柏川扯開，衣角又被裴今淮拽住。

 

他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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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許是刻在骨子裡的母性，我還是蹲下身體和裴今淮交流：「裴今淮，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麼嗎？」

 

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樣子，是想起來了。

 

我曾經和他講過一個道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幫他再回憶起來：「你說，你不要我做你媽媽，對吧？」

 

他咬著唇，眼睛腫成了核桃。

 

「那我再教你一個道理，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慮清楚後果。」

 

他不小了，而且很聰明，情商也高。

 

他老師不止一次Ṭṻₘ和我聊過天，說處理同學的矛盾也很在行。

 

班級上他一般是勸架的那個。

 

可他明明知道那些行為會讓我傷心，會讓我難過，卻還是做了。

 

既然做了，那就承擔後果。

 

這是自古的道理，誰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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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今淮一步三回頭，漸漸遠離我的視線。

 

突然又掙開裴柏川的手跑回來。

 

「……媽媽，我最後提一個要求，可以嗎？」

 

看樣子我要是不答應他，天黑都不會走。

 

左右不過是讓我原諒他什麼的……

 

「媽媽，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我微微怔愣住。

 

我沒想到他的要求會是這個。

 

「……好，我答應你。」

 

他破涕為笑，小手下意識比成六。

 

那是拉鉤的手勢，他三歲那會我教他的。

 

如果我們雙方有約定，拉了鉤就不許變了。

 

卻又想到什麼，變成了揮手：「媽媽，再見。」

 

29

 

時間轉眼來到三年後，東國和開戰的國家達成和平協議。

 

我那些照片和文章被選上國際新聞部。

 

於此同時，我還被評選為全球最美記者。

 

老板和舊友紛紛發來祝福。

 

「不錯啊，馮寧！你現在在很多地方都出名了哦。」

 

這是老板。

 

「老馮！你可以啊啊啊啊，我今天還在新聞臺上看到你了嗚嗚。」

 

「我和別人說你是我好朋友，別人都不信！氣S我了！你啥時候回國我要拉著你狠狠在我同事面前炫耀一番！」

 

這些是好友。

 

除此之外，我還結識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小伙伴。

 

有無國界醫生，有律師，也有小說家。

 

好友偶爾會和我分享國內一些消息。

 

「你媽到處打聽你的消息，這次你要回來嗎？」

 

聽說母親的第二任丈夫在外邊養了一個女主播，拿家裡的積蓄都給主播花。

 

這些錢還有嘉興的學費。

 

等到她發現時，女主播已經卷錢跑了。

 

嘉興早戀，則將原本就心力憔悴的馮母氣倒了。

 

而馮悅照顧她沒兩天就又跑去國外了。

 

聽說最後馮母拿著以前馮寧小時候的照片和資料賣給媒體賺了一筆，才讓嘉興有學上。

 

但沒多久，嘉興就因為學著高年級早戀被學校勸退。

 

「和寧寧說這些幹什麼，她媽現在病倒了倒是想起她還有這個女兒了？」

 

「離婚時沒想著要馮寧，現在寧寧出名了倒說自己是馮寧的母親了, 早幹嘛去。」

 

我被逗笑，似乎疲憊都被他們給消解了。

 

「好了好了，你們怎麼比我還生氣？」

 

「說點開心的呀。」

 

好友群裡才又紛紛開啟新的話題。

 

比如誰又升職了, 誰又開了家工作室。

 

看著群裡他們充滿活力的生活近照，我也彎起唇角。

 

30

 

我扭了扭脖子。

 

工作基地的東西要全部檢查一遍才能走。

 

收尾工作快把我累倒了。

 

身後有人走近, 氣息都要灑在我脖頸上。

 

我下意識地後退。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握住我的手腕, 輕輕摩挲。

 

「姐姐, 是我。」

 

是尤維克。

 

「怎麼了？」

 

往常他很少來工作地方找我。

 

我不動聲色想將手扯回來, 但失敗了。

 

「你要回到你的國家了嗎？」

 

「差不多，」

 

我沒看他那雙深藍色的瞳孔, 轉移話題，「你們的家園現在要重建了。」

 

「莉亞才八歲, 我看過你們政府的補助了，是可以支持你們生活到成年的……」

 

我其實沒有回去的打算。

 

就在前天晚上, 許今安說她已經到達 S 國了。

 

那裡, 同樣充滿著戰火。

 

我要去。

 

話裡話外, 都沒有分別，但又都是分別。

 

我知道他聽懂了。

 

其實我看出他的心思。

 

他從來不肯和他妹妹那樣叫我。

 

有一次半夜睡覺時, 我嫌熱睡不著, 就踹了被子涼快涼快。

 

但很快，那被子就被人重新蓋好。

 

但這不是愛情。

 

我在他們危難之際伸出了援手，他錯將依賴混淆成愛情也正常。

 

他現在才十九, 而我三十了。

 

「等你真正成長起來, 再來找我，好嗎？」

 

他聲音帶了些哽咽：「……那姐姐會等我嗎？」

 

這個問題已經過界了。

 

我沒有回答：「好好照顧莉亞。」

 

牆後站著一個小人影。

 

我越過少年去抱小姑娘：「莉亞！等一下媽媽就帶著你和哥哥去辦理入學手續, 好不好呀！」

 

小姑娘眼裡也閃爍著淚花。

 

我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不準哭, 到時候媽媽也許還會回來的, 要是我發現你沒有好好學習, 媽媽就不理你了。」

 

「好。」

 

（完）

 

番外：

 

裴今淮懂事時, 所有人都說母親是靠著他才嫁給爸爸的。

 

爸爸的朋友也不喜歡母親。

 

馮悅阿姨回來時, 他問過裴柏川：「爸爸, 媽媽今天生日。」

 

「如果拋下媽媽去馮悅阿姨那裡，媽媽可能會難過。」

 

可爸爸告訴他，媽媽有打掉他的念頭。

 

他又開始懷疑媽媽不愛他。

 

於是，他站在裴柏川那邊, 一起欺負母親。

 

母親走的那天, 和以往都不一樣。

 

裴今淮心底隱隱不安，他不知道那個東西叫直覺。

 

他那時也不知道, 有些人離開，就永遠不會回來。

 

再後來, 他從東國回來, 話變得越來越少。

 

但身邊卻一直有人圍著他轉。

 

他成績一直是年級第一。

 

父親是集團高管，母親是全球最美的記者。

 

自然而然也深受老師的喜愛。

 

班上老師每周五都會給他們看世界各地的新聞。

 

他看到了母親的身影。

 

是那樣的自由，明媚, 陽光, 燦爛。

 

比在爸爸和他身邊要燦爛得多。

 

班上的同學紛紛羨慕他有一個全球最美的記者母親。

 

「班長！你媽媽好勇敢，好厲害。」

 

「對啊對啊，聽我爸說她前些天去犯罪分子的窩拍下了好多證據。」

 

同學的豔羨不會讓他高興半分。

 

因為他知道, 母親不會再回來了。

 

他隱約開始恨起他的父親。

 

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能用那種語氣叫他「今淮」了。

 

每每放學，他總是靜靜看著同學飛撲進母親的懷裡。

 

而他隻能走向那輛黑色的、冰冷的保姆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