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次，是天氣不好……」

他願意提起過去，我就笑著聽他說。

 

「最後一次是畢業前，我跟你說我要買下予微送給你，要你照顧好自己，以後分開就很難再見了。

 

「然後你就拉住了我的袖子，紅著眼不說話。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場景。

 

「第四次……你是怎麼拒絕我的？」

 

我看著他，像是預言了某種注定的結局：

 

「宋嶼，我們就算在一起，也會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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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愣，卻比我還要害怕，忙止住我：

 

「不會分開，不會的。」

 

我們在大學城的賓館住了下來。

 

我們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白天吃一份便宜熱騰的小吃，最後一塊炸雞推讓著要給對方。

 

晚上去當年約會的操場散步，晚風吹不散臉上的熱意。

 

觸景生情，他一點點想起了當初是如何和我相遇，相識，相愛。

 

宋嶼提起過去，那興奮又青澀的樣子。

 

與十九歲的模樣一點點重疊在一起。

 

原來愛過我的那些事，他都記得。

 

那當初緊握的手，又是什麼時候松開的呢。

 

如果我們的一見鍾情，互相救贖，相濡以沫如他所言是多麼珍貴。

 

那為什麼會比不過刻骨銘心的背叛？

 

晚上下了雪，更冷了，路上的人們腳步匆匆。

 

路燈下，我讓宋嶼閉上眼睛。

 

我仔細看著他的眉眼，這六年，他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依舊是我愛著的模樣。

 

好像這六年的時光都是午後瞌睡的一個夢。

 

下一秒，他還是會從窗口探頭，催促我外賣打包快一點。

 

雪一點點落在我們的眉梢眼睫，竟然也有幾分淋雪白頭的意味。

 

他真的讓我舍不得了。

 

不過還好，我知道自己也許會心軟。

 

所以孩子在告訴他之前，已經打掉了。

 

我也沒那麼勇敢，想過給他一個機會。

 

我查了宋嶼的手機，行車記錄。

 

隻要那天與姜琳無關，我就原諒他。

 

可那天半夜，是姜琳的孩子發燒，他陪著去了急診。

 

他還是那個十九歲的宋嶼，但是我已經沒辦法等他長大了。

 

漫天大雪中，我把離婚協議書和鑽戒一並遞給他：

 

「宋嶼，我們離婚吧。」

 

律師把財產分割得很清楚。

 

宋嶼沒有予微的股份，隻拿高管的薪水。

 

現在住的房子是他攢錢貸款買的，我也不想爭。

 

算下來，宋嶼也算淨身出戶。

 

唯一的問題是宋嶼不想離婚。

 

宋嶼看到協議書，一秒就紅了眼。

 

他哆嗦著看了兩遍，滿眼的不可置信：

 

「好好的……為什麼要離婚。」

 

真是好好的嗎？

 

我平靜地看著他。

 

「姜琳？是因為姜琳嗎？」宋嶼猛然想起，「我跟她沒什麼……」

 

見我沉默，宋嶼慌了。

 

「我已經把她刪了，保證以後都不會來往！

 

「那個孩子也不是我的，我發誓……」

 

「宋嶼，這都不重要。」

 

「那什麼重要！到底是因為什麼？」他哀求地抓住我的手臂，「這兩天我們不是好好的嗎……不是很開心嗎……」

 

我打斷了他：

 

「你不離婚的話，孩子我會打掉。」

 

他愕然看著我，重重跪了下去，抓著我的裙擺：

 

「時薇，我發誓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一開始我是想報復回來，後來又覺得心軟。

 

「不能讓孩子沒有爸爸，我們的未來才剛剛開始……」

 

太遲了。

 

已經太遲了。

 

我把衣服一點點從他手中抽開。

 

「宋嶼，體面分開，對孩子也好。」

 

他愣愣地看著我，試圖在我眼中找到一點不舍。

 

我看見他眼中倒映的自己。

 

沒有不舍，沒有遺憾，甚至連恨也沒有。

 

隻有漠然。

 

9

 

這一個月宋嶼沒去公司，幾次小程也聯系不上他。

 

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今天我回家，他欣喜地飛奔過來迎我。

 

卻發現我隻是回來搬家。

 

宋嶼看著搬家公司的人慢慢地把六年來，我們一點點搭建的家拆散。

 

那對情侶水杯，是我們在遊樂園買的。

 

冰箱上有一個小小的冰箱貼，是我們在麗江旅遊時捏的輕黏土，捏得很醜，幾乎看不出是我和他。

 

還有一個粉色的水晶球，裡面是一座島嶼，開滿了薔薇花。

 

與他有關的我都不要。

 

「兒童房沒有要帶走的東西，不用看了。

 

「這些都不要，處理掉吧，謝謝師傅。」

 

宋嶼瘦了很多，人也憔悴。

 

他看我將回憶丟進紙箱，滿懷希冀地問我：

 

「你要帶走收著嗎？」

 

「打包方便扔。」

 

……

 

「你別扔，留給我吧。」

 

我沒有反駁。

 

宋嶼滿眼苦澀，仍然期待我念舊：

 

「你跟孩子好好地……我再把你追回來好不好……」

 

「孩子已經打掉了。」

 

宋嶼一愣：

 

「為什麼？」

 

「在你陪她去醫院，我知道以後就打掉了。

 

「我不想以後她生病，她爸爸卻在陪別人。」

 

「……為什麼騙我？」

 

因為我已經不相信你愛我了。

 

我沒有把握你會良心發現，把欠我的東西都給我。

 

「因為我覺得，你不會對我那麼好。

 

「我已經不相信你了。」

 

後視鏡裡，宋嶼站在那裡看了我很久。

 

他的影子在視野中一點點變小變矮，最後消失不見。

 

我回公司第一件事，是開了宋嶼。

 

宋嶼沒有異議。

 

意想不到的是，一個星期後，姜琳找到了我。

 

我以為我和宋嶼離婚後，他們重續前緣，打算來耀武揚威。

 

她卻帶著孩子跪在我面前：

 

「我聯系不上他，可是要債的人找上門，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我和宋嶼離婚了，他的事我不清楚。」

 

姜琳一愣，很快反應過來：

 

「我沒有要橫在你們中間的意思。

 

「我怎樣都沒關系，我可以不要名分，隻是孩子太可憐了……

 

「宋總隻是可憐我，我爸媽很早就離婚了，我……」

 

這麼多年不見，她依舊沒有變。

 

當初上大學那會，姜琳的新男友背景深厚。

 

哪怕姜琳翹課缺勤，哪怕老賴的輿論愈演愈烈，也不影響她一路評優。

 

「那怎麼辦呢，他們家破人亡又不是我害的。」

 

姜琳一身名牌，作為學生代表發言時，先紅了眼圈，楚楚可憐道，

 

「誰能選擇自己的家庭呢。」

 

她永遠那麼無辜柔弱，那麼擅長偽裝成一個弱者為自己開脫。

 

劈腿是因為沒有安全感，當小三是因為孩子迫於生計。

 

二十多年大小姐養尊處優的生活，是因為作惡的是父母，是丈夫，自己隻是無辜地享用。

 

「我爸媽在被你們騙了以後就離婚了。」我打斷了她，「那會我和你一樣大，學費貸款，拼命打工，畢業第二年，我還清了所有的債。」

 

她愣住了。

 

拼命地回想，卻根本想不起我是誰。

 

「……那也是父母那輩的事了，我並不知情。」

 

姜琳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發現我並沒有翻舊賬的意思。

 

「我不想破壞你們，是孩子吵著鬧著要爸爸，宋嶼又喜歡孩子……」

 

「沒必要跟我裝，你第一次見我，就知道我叫時薇。誰教孩子喊的爸爸，又是誰教他喊的小三？」我沒有時間跟她在這裡打太極，「宋嶼你要，你就去爭，但不是和我，垃圾我已經扔了。」

 

「我和宋嶼婚姻存續期間，他以你的名義全款買了一套公寓，總價兩百萬我是知道的，一個月內，要麼還錢，要麼法庭見，我知道你現在身份還是幹淨的，我也知道你怕像你爸一樣，當一輩子老賴。」

 

說到這裡，姜琳的臉色已經慘白。

 

那個小男孩緊緊靠著她，茫然地看著我。

 

不知為何，我忽然想到了自己肚子裡，那個沒能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

 

我想過去父留子，可我深知我自己。

 

太缺愛，會心軟。

 

我不會原諒宋嶼，可我一定會原諒那個負起責任的父親。

 

我不是沒有過心存僥幸，想著也許有了孩子，宋嶼會改，再也不讓我傷心。

 

可我從來不是一個幸運的人，敢去賭自己是千萬種不幸中的例外。

 

10

 

辦公室總是有人送花。

 

沒有留言，沒有署名，但我知道是宋嶼。

 

我以為沒有我橫在中間，他們還能再續前緣。

 

畢竟宋嶼條件不差，辭退給了不菲的賠償。

 

以他的履歷，想找一份不錯的工作很容易。

 

而姜琳，多年富養出來的嬌柔氣質，即使帶著孩子，再找個人依靠應當不會太難。

 

這世上的日子哪裡會過得像小說一樣，渣男賤女身敗名裂，痛快得報應。

 

大家還是在這世上汲汲營營，各自謀前程。

 

天氣漸暖，是五月的氣候了。

 

下班時，是六點。

 

從辦公室出來時，夕陽正絢爛。

 

宋嶼在樓下路燈那裡等了很久。

 

他抱著一束粉薔薇，側臉瘦了很多。

 

從前常穿的那件淺藍色襯衫，竟然有些不合身。

 

像極了十九歲的宋嶼在圖書館樓下等我，執意要送我回不過六十米遠的宿舍。

 

「……生日快樂。」

 

差點忘了，今天是我生日。

 

「……謝謝。」我接了花，正在想如何拒絕他。

 

「我送你一段路，不會纏著你的。」

 

宋嶼一直是個情商很高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顧慮。

 

黃昏時分，路上有步履匆匆的行人，也有安靜同行的情侶。

 

「……時薇，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沉默半路，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他不明白，愛的反義詞從來不是恨，是不在乎。

 

愛恨都是放心上，而不在乎就是不在乎了。

 

「我不恨你。」

 

「你可能不信，我沒有邁出那一步，這六年我的心始終沒變過……」

 

他還急於為自己的愛辯駁。

 

「可你不知道，我跟姜琳是有恩怨的，隻是怕你為難，所以從來沒跟你說過。

 

「當初你追我，有人諷刺過我，說你是姜琳不要的，我還當個寶。

 

「但是你知道，我認準的事，誰勸都不聽的，那個時候我隻覺得你很好。」

 

宋嶼沉默。

 

姜琳的那些事情也好，這些年的流言蜚語也好，我從沒跟他提過。

 

「甚至現在想起來，我也隻記得你的好。

 

「記得你挺身而出，記得島嶼上的薔薇花，記得你將予微和承諾都給我。

 

「即使我們這樣收場，我也從未懷疑過給我承諾那一刻時，你的真心。」

 

宋嶼的眼睛紅了。

 

萬家燈火時，有廚房裡鍋碗瓢盆的聲音和飯菜的香氣。

 

我看到一對年輕的夫妻牽著孩子的手，那孩子調皮，非要兩格磚頭跳著走。

 

「如果我們沒分開，也會這樣吧，有一個孩子，我們一起準備晚飯……」

 

是啊，如果我們沒分開，今年冬天會有一個軟軟的孩子，在他精心挑選的嬰兒車裡，望著我笑。

 

我站定看他：

 

「宋嶼，就這樣吧，以後的路要各自走了。

 

「我始終記得，你最後一次和我告白說的話。

 

「命運如激流，不抓緊對方的手，下一秒她就消失在人海，不會再見了。

 

「我不傻，我不是不知道姜琳別有用心，我不是看不出你們之間的曖昧。

 

「我隻是相信你，相信你會抓緊我的手。

 

「可是你沒有。」

 

路燈下，宋嶼忽然蹲下身子，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也許是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