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本宮是武將出身，說話不大好聽，李妹妹見諒。」

 

李昭儀氣得直發抖，卻不敢再回懟什麼。

 

良久，她才磨著後槽牙吐出一句：「令妃娘娘，臣妾都是衷心勸告！您還是盡早將七皇子送回吧，七皇子從前便是孱弱精明的主，於您並無多大好處，何況他還心系蘭貴人。您再養下去，隻怕引狼入室，長春宮都得易主！」

 

我懶得搭理她，慵慵躺在榻上，左手捧書，右手吃糕，愜意得很。

 

李昭儀氣得更甚，丟下一句「告辭」便走了。

 

她退出長春宮後，我才發現蕭煜正正好站在外頭。

 

12

 

蕭煜的臉色不大好看，想來是把李昭儀的話都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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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忖了忖，適才我並沒有說他一句壞話，也沒有指責蘭貴人，蕭煜當不會生氣吧？

 

我瞥他一眼，怎料蕭煜卻隻喚了一聲「母妃」，便進偏殿練字去了。

 

「這孩子是在和本宮鬧脾氣嗎？」

 

春杏撓了撓頭：「可能吧。以前七殿下恨不得將咱們殿裡的糕點全部吃完，怎會這樣？」

 

真是個壞小孩。

 

我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胸膛裡卻像塞了團棉花般，又堵又悶。

 

連我最愛看的話本子都看不下去。

 

隔一會兒便探著頸瞅一瞅蕭煜練了多少字。

 

春杏看不下去了：「娘娘，要不要奴婢將七殿下叫出來？您和他好好講道理。」

 

我立馬拒絕：「不要！」

 

我不會和小孩兒相處，養蕭煜的三個月裡，這還是他第一次生氣。

 

我不知道該如何和他溝通，也害怕一旦溝通失敗，蕭煜這孩子就再不理我，鬧著回蘭貴人那兒。

 

或許李昭儀說得有一些道理。

 

蕭煜並不是我的親生兒，所以我才會患得患失。

 

如此怔想著，小孩兒卻甩著筆，徑直走進了主殿。

 

我低頭一看，他竟滿臉淚痕，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

 

我怔得更深。

 

蕭煜扯了扯我的袖，面上三分不安：「母妃，您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會呢？」

 

「兒臣沒有讓父皇去蘭母妃那裡，也沒有偏向蘭母妃，您待兒臣好，兒臣都知道。」

 

「本宮知道」，我揉了揉蕭煜毛茸茸的腦袋，心裡酸酸脹脹的，「我都知道。」

 

我將所有人都屏退出去，示意蕭煜坐到對面。

 

「煜兒，當初我決定養你時便想過了，若三個月後你還是想回蘭貴人那裡，本宮絕不會攔你。

 

「母子是一場緣，如果緣分沒到，本宮也不強求，若我們有緣分，便可以一直做母子。

 

「你不必擔心旁人挑撥離間，既然你喚我一聲母妃，本宮便隻信你。」

 

蕭煜擦了擦臉，訥聲訥氣的：

 

「母妃，其實蘭母妃來找過兒臣，兒臣初時是欣喜的，但到後面，卻不那麼欣喜了。」

 

我有些好笑：「怎麼不開心了？」

 

「因為蘭母妃每次來找兒臣，隻會重復同一件事，兒臣不喜歡她講那件事，但她還是會一直講。至於是什麼事，恕兒臣不能告訴您。」

 

我故作促狹捏了捏他的鼻。

 

「還和母妃有小秘密了。不過沒關系，既然你不願意講，我也不會逼你講。煜兒，你隻需要好好念書，好好習武，其餘的事不必多想。」

 

蕭煜重重點頭，鄭重道：

 

「母妃，兒臣一定會勤學苦讀，日後讓您不會受人欺負。」

 

他想了想，又加上了蘭貴人。

 

「還有蘭母妃，兒臣希望您和蘭母妃都平安順遂。」

 

哎，你看，這小孩還怪會承諾。

 

一次承諾倆。

 

倒讓我有些呷醋了。

 

不過這樣很好，他記得自己的生身母親，也不忘我的撫養之恩，這樣很好。

 

13

 

不知是不是蕭煜的承諾起了作用，他在功課上愈加勤勉。

 

太傅當眾誇過他好幾次，就連皇帝也因為他踏足過長春宮兩次。

 

一次是賜文房四寶，一次是專門來檢查他的功課。

 

蕭煜對答如流，小小的孩子挺著胸膛，不驕不躁，又帶幾分沉穩的自信，引得皇帝哈哈大笑。

 

等皇帝一走，蕭煜就跟獻寶似的將狼毫在我面前揮了揮。

 

「母妃您看我有，但其他皇兄都沒有哦。」

 

忒像開屏的花孔雀，我都怕驕傲S他！

 

不過，這也顯現出一些弊端。

 

他從前和皇後所誕的大皇子及賢妃所誕的二皇子關系甚佳，每日散學都會一起回來，有時還會特意繞道來長春宮，排排坐要吃小廚房做的糕點。

 

如今卻生疏許多。

 

大皇子不再和他一起回宮，二皇子也不會送他香囊和紙鳶。

 

蕭煜雖面上不顯，但我知道他定在納悶。

 

否則也不會在作畫時，廢了一張又一張的澄心紙。

 

嘖，太敗家了。

 

我忖了忖，將人從桌前一把拽走。

 

蕭煜不解。

 

我朝他揚了個笑：「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我帶人去了桃園。

 

正值暮春，滿園嬌嫩的桃子一顆顆掛在樹上，香甜清甜，果肉豐滿。

 

我摘了個桃，擦了擦丟給蕭煜，又給自己摘了顆桃。

 

口感脆爽，一咬下去鮮嫩多汁。

 

「母妃，我們來這裡摘桃作甚？」

 

我笑了笑。

 

「你看有些桃子攀在高處，照得到更多陽光，所以長勢更好，外表更紅豔，口感也更清脆。下頭的桃子雖也不錯，卻不如上面的桃子。

 

「煜兒，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既勤勉好學，勢必能成人上人。而他們不願理你，是因為他們視自己為下頭的桃子，自覺矮你一頭，殊不知你付出的努力比他們多出一番。

 

「你不必覺得難過，你應該慶幸，慶幸早早認清了他們。」

 

蕭煜懵懂地點了點頭，咬了一口桃子，許是摘到個酸桃，小人兒的眼睛鼻子都扭曲到一塊。

 

我哈哈大笑。

 

蕭煜惱了，撇了撇嘴，卻又忍不住問我：「所以，這就是妒忌嗎？」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

 

「是的，妒忌，君子的妒忌。」

 

蕭煜悶悶「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嘆息一聲。

 

第一次見到蕭煜時，我希望蕭煜快快長大，這樣才能變聰明，不被蘭貴人蒙騙。

 

現在我倒不希望蕭煜那麼快長大了。

 

長大了，兄弟手足漸行漸遠，那時才是真正的殘酷。

 

我現在能護著他，以後卻說不準了。

 

然而不管我怎麼想，日子還得一天天地過。

 

14

 

一晃眼，兩年就這麼過去了。

 

蕭煜來長春宮時個頭尚小，像個糯米圓子，如今長高許多，少年抽條般倒似根生命力旺盛的竹子了。

 

二皇子和他關系稍稍緩和些，卻也隻限緩和，兩個人回不到從前。

 

蘭貴人也不再偷摸著來找蕭煜。

 

因為皇帝每次來長春宮，我都會婉言勸他到蘭貴人那兒，蘭貴人堪堪算得上得寵，兩年時間升了嫔。

 

有時蕭煜會對著一塊玉佩發呆。

 

我知道，那是蘭嫔送他的玉佩。

 

蕭煜這是想蘭嫔了。

 

我差春杏去請過蘭嫔幾次，但蘭嫔通通拒了。

 

她的回答是：「娘娘，七皇子在長春宮嫔妾很安心。」

 

七皇子，哈。

 

一個母親稱自己的孩子為七皇子，真真是可笑。

 

但我不能指責她冷漠，也不能把蘭嫔的話告訴蕭煜，我怕小孩傷心。

 

每次蕭煜問我「母妃，蘭母妃為何不來看我」時，我都隻能捏捏小孩的臉頰，騙他道：「蘭嫔定也在想你，許是她有事，所以才來不了。」

 

可是一日有事，兩日有事，接連半年都有事嗎？

 

蕭煜很聰明，自然聽出這是個借口。

 

即便是借口，也好過蘭嫔不愛他的真相。

 

所以我想，給蕭煜留個念想，這樣也不錯？

 

但我沒有想到，蘭嫔會心狠至此。

 

15

 

成豐十二年冬，蕭煜九歲了。

 

這一年，五公主和九皇子染了天花。

 

二人皆是李昭儀所誕，故而太醫院將李昭儀所在的長樂宮圍了起來，不允任何人進入。

 

一時間，闔宮人心惶惶，尤其是有孩子的嫔妃，更是擔憂得不行。

 

我也萬分焦心，扯著蕭煜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靠近長樂宮，這段時間也不要去尚書房了，聽見沒？」

 

蕭煜見我這般緊張，忙點頭答應。

 

我惡狠狠瞪他：「記住了！要聽本宮的話，不然本宮就把你丟出去喂狗！」

 

蕭煜驀地笑了。

 

「母妃，倘若您說的是大黃，那您可要算盤落空了。」

 

大黃便是長春宮的那條笨狗。

 

憨孩子！連取名字都不會！

 

我嫌棄地離他三尺遠，蕭煜卻跟個黏人精似的纏了上來，一邊喊著母妃好，一邊還點著手指頭，數自己今兒個要吃什麼糕什麼菜。

 

「梅花卷、龍須酥、清蒸鱸魚、罐兒鹌鹑、軟炸裡脊、清蒸翅子、什錦套腸兒、燴蝦仁兒，母妃，兒臣今日想吃這些。」

 

我瞥他一眼：「想得美！」

 

春杏卻笑著拆臺：「娘娘說了，至於是七殿下想吃的，一並報給小廚房。奴婢都記下了。」

 

「母妃最好啦——」

 

呵，真拿他沒辦法。

 

半個月眨眼而過。

 

宮中其他皇子公主每日按例檢查，卻未發現什麼異樣。

 

我懸著的心才稍稍安穩下來。

 

然而，長樂宮那邊卻傳來消息，五公主S了。

 

五公主S了，李昭儀也瘋了。

 

聽說是九皇子先患的天花，傳染給了五公主。

 

長樂宮封閉的這段時間，李昭儀一直悉心照顧九皇子，大半的人力都圍著九皇子轉，以至於五公主的奶娘一時疏忽，透氣的窗沒有及時關上，害五公主半夜發了熱，十歲的人兒就這麼沒了。

 

我見過五公主，玉雪可愛，隻不過有些怕生，但她每次見了我，都會甜甜喊我「令娘娘」。

 

小團子的身影猶在眼前，僅僅是半個月便沒了，讓我不由一陣恍惚。

 

春杏嘆道：「娘娘，您不要多想，人各有命。說白了，其實就是李昭儀害S的五公主，而五公主沒有母親的偏愛，本就沒福氣。」

 

我怔了怔，卻是想到了蕭煜。

 

如此說來，蘭嫔也不愛蕭煜，那蕭煜也沒有福氣嗎？

 

我不知，也不敢深想。

 

隻在寂靜的夜裡寫了一張又一張的祈福符——

 

願我兒蕭煜，長命百歲，健康順遂。

 

我兒，蕭煜。

 

長命百歲。

 

16

 

可老天到底不站在我這頭。

 

我以為僅有五公主和九皇子得了天花，卻不想二皇子也染了天花。

 

且還傳染給了大皇子和蕭煜。

 

蕭煜用晚膳時無精打採，我立馬命人去請了江太醫。

 

江太醫診斷過後，面露難色。

 

「娘娘……是天花之症。」

 

我的心陡沉下去，眼前一陣陣發黑，站都站不穩。

 

好在春杏扶住我，嗓音哽咽：「娘娘，您要振作。」

 

是啊，我必須振作。

 

否則怎能讓九歲的孩子獨自面對？

 

哄睡蕭煜後，我命春杏著十幾人去請蘭嫔。

 

就算是逼，也要逼過來。

 

這強逼之法奏效。

 

蘭嫔的確過來了，隻不過戴著帷帽，臉上還戴著面紗，到殿後離人三丈遠，怎麼也不願再靠近一步。

 

可笑的親緣，在這一刻這麼薄弱。

 

所以，不被愛的孩子，真的沒有福氣。

 

我的心被人用針狠狠扎了般，疼得要命。

 

因為蕭煜，所以心疼。

 

「蘭嫔，你的孩子病了。」

 

蘭嫔不卑不亢，嫋嫋身段伏地：「嫔妾知道。」

 

我幾乎是裹挾著怨恨，聲音都刺耳起來：「那你不去看看蕭煜嗎！」

 

「娘娘，您錯了。」

 

隔著面紗，我隱約看見蘭嫔唇畔勾起一個弧度，似是譏诮。

 

「您今日不該喚嫔妾來。因為，七殿下是您的孩子，不是嫔妾的，嫔妾和陛下，又有了一個新的孩子。」

 

蘭嫔自顧自起了身，摸著肚子，嗓音都輕快不少。

 

「七殿下是嫔妾懵懂不知情愛時所誕，那時陛下也不愛嫔妾，所以，嫔妾不愛蕭煜。

 

「但現在嫔妾愛上了陛下，陛下也對嫔妾生了感情，這個孩子才是嫔妾和陛下的孩子，他是我和陛下的孩子，您懂嗎？

 

「蕭煜不是，他是您的孩子。」

 

無力感深深爬上我心頭。

 

真是諷刺。

 

一個女人生了一個孩子，但那時她不愛她的男人，所以也不愛她的孩子。

 

現在她利用這個孩子，獲得榮寵，並且又有了一個孩子，她的愛會全部傾注到那個孩子身上。

 

沒有一分、一毫，給蕭煜。

 

可笑至極！

 

不知我是怎麼讓人請蘭嫔出去的，隻知那日我一夜未眠。

 

我就著月光，守著蕭煜，沒有困意。

 

也不敢有。

 

蘭嫔隻有一句話說對了。

 

那就是蕭煜現在是我的孩子。

 

既然是我的孩子，那我必要護他周全。

 

我不會讓他像我的親生孩子那般早早地S亡。

 

這一次，我一定會護好我的孩子。

 

17

 

蕭煜醒來的時間很少。

 

他一歇息，我便抄寫經書為他祈福。

 

他一醒來，我便會喂他喝藥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