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說了那個人不是她！」

「不是溫迎！」

 

顧城額間青筋繃起，連帶著肩膀也顫抖著：「為什麼都在騙我？！」

 

「為什麼？！」

 

在場的人皆屏息不敢再靠近。

 

我漂浮在顧城身側，冷眼看著他崩潰又痛苦的模樣，隻覺得荒誕諷刺。

 

從前我滿心滿眼是他，顧城全然看不見。

 

我在冷清的房子裡一日復一日等著不回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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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冷的醫院咬牙忍受化療的無邊痛苦。

 

可顧城，那時的你又在哪呢？

 

可笑他心裡從來都裝著另一個人。

 

卻在我S後開始愛我了。

 

世間因果荒唐。

 

顧城，倘若你知道親手S了我的人是誰呢？

 

14

 

從殯儀館回來後，顧城徹底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的軀體。

 

所有的時間都將自己關在雜亂漆黑的房間裡，日復一日發著呆。

 

後來警察告訴他，我的S並不是因為癌症。

 

而是車禍。

 

顧城混沌失焦的眼睛恢復了一點暗淡的顏色，著手調查整件事情的真相。

 

白天像機器一般不停運作，晚上便借著酒精不斷麻痺自己。

 

可顧城夢不到我。

 

因為我從不肯到他的夢țù₃中。

 

隻是短短幾天，助理的電話打了過來。

 

對面的聲線顫抖，支支吾吾著不敢說。

 

但人的第六感有時準確得可怕。

 

比如那通沒接到的電話。

 

醫院裡擦肩而過落下的那枚戒指。

 

車禍處理時對方沒有任何親友在世所以格外輕松。

 

顧城呼吸頓住了，咬著牙讓助理把話說完。

 

「顧總……」

 

助理戰戰兢兢：「半個月前，那場車禍去世的人……」

 

「就是太太。」

 

砰的一聲。

 

桌邊的杯子被應聲碰倒

 

顧城的呼吸急速又沉重，不斷起伏的胸腔像是有什麼要抑制不住翻湧而出。

 

下一刻。

 

一口黏膩的鮮血噴湧出，直直滴落在地毯上。

 

鮮紅色。

 

刺眼奪目。

 

一如那晚寒風呼嘯的馬路上，我S不瞑目，血泊之中望著他離開。

 

15

 

顧城的身體急速惡化，很快不得不住進了醫院。

 

宋芊芊哭著來看望，無論幾次，顧城卻從來沒見過她一面。

 

直到某天清晨。

 

顧城看著窗臺那株Ťû³花兒，忽然問助理那是什麼。

 

「顧總，是栀子花。」

 

顧城頓了頓，視線落在潔白的花瓣上，忽然喃喃道：「溫迎以前種過的。」

 

那個破舊的老窗臺，我不知所蹤的小花。

 

宋芊芊再一次來到醫院，這一次順利見到了顧城。

 

隻是顧城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要去自首了。」

 

宋芊芊愣住。

 

幾乎立刻反駁道：「溫迎已經S了，你現在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

 

「就算沒有了她，你還有我呢。」

 

「顧城，別去了……」

 

顧城聞言沒有任何波動。

 

片刻之後，才勾起唇角極淺地笑了一下。

 

「如果那天我沒有救你。」

 

「溫迎是不是就不會S了？」

 

隻一句話。

 

宋芊芊錯愣地僵在原地，不可置信。

 

但顧城沒有再理會她。

 

吩咐人辦理好出院，臨走前又返回來，帶走了窗臺上那盆花。

 

16

 

新一年春。

 

細雨飄搖，萬物復始。

 

顧城因自首入獄。

 

車禍，逃逸，致人S亡。

 

審訊的警察在離開前告訴顧城，那晚如果他能及時回來將我送往醫院，我便不會S在那裡。

 

顧城垂著眼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

 

神色不明，卻是又吐了一大口鮮血。

 

我的靈魂已經越來越縹緲，直到最後隻剩下虛虛一層。

 

有兩個身影出現在我身旁，看不清楚模樣。

 

「你的時間到了，跟我們走吧。」

 

我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椅子上狼狽的人。

 

結局已經塵埃落定。

 

但心裡倒沒有太多快意。

 

我對顧城沒有愛，也沒有恨了，隻剩一張白紙似的空蕩蕩。

 

就像我曾經短暫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孑然一身，孤身一人。

 

有過一位慈祥的院長媽媽，一張小床，一株小花兒。

 

番外.顧城

 

01

 

顧城和溫迎的第一次見面，在福利院那堵長滿爬山虎的老牆下。

 

還是夏末，太陽毒辣地高懸空中，顧城甚至能看見溫迎鼻尖滲出的微微汗珠，一張聒噪的嘴，倔強地追問他叫什麼名字。

 

顧城沒有回答。

 

一半是出於不想搭理，一半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送他來到這裡的人在路上叮囑，從今往後他叫做顧城。

 

但這並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他的本名見不得光，如同他陰溝下見不得人的身世。

 

02

 

顧城對福利院裡的生活適應得很快。但依舊不和院子裡的孩子相處。

 

其中，除了那個叫溫迎的。

 

顧城第一次見識到了人的精力和耐心上限在哪裡。

 

因為溫迎實在很吵，總是追在身後問東問西，大有顧城不開口不罷休的意思。

 

「院長昨天獎勵了我一盆花，你想要看看嗎？」

 

「但先說好了，隻能看，不能摸噢。」

 

顧城不搭理。溫迎便輕車熟路換了個話題。

 

「今天的午飯沒吃飽吧？」

 

「在這裡吃飯都靠搶，你太斯文了，隻有挨餓的份。」

 

溫迎把手裡藏的包子遞出去。

 

顧城不僅沒接，甚至連眼皮都沒抬。

 

這回溫迎像是沒轍了。

 

跟著顧城坐在牆下，仰頭看著爬山虎枝繁葉茂，陽光從枝葉縫隙投下錯落的陰影。

 

「你的名字叫顧城對吧。」

 

顧城睫毛顫了顫，沒動。

 

溫迎扭頭朝他笑，樣子有點傻。

 

「很好聽的名字。」

 

03

 

福利院裡的日子日復一日，枯燥和乏味在漫長的時間裡變得更加難熬。

 

顧城成了院裡那群大孩子消磨時光的樂趣。

 

私生子。

 

見不得光。

 

這些詞語對顧城來說甚至算不上什麼惡毒的話。

 

他聽過令人寒到骨子裡的咒罵, 來自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甚至是被他稱作親生父親的那個人。

 

但顧城沒想到溫迎會那麼生氣。

 

弱不禁風的瘦小身體，居然能連撲帶咬嚇走了一群人。

 

顧城猜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很錯愕，也許還有點傻。

 

因為從來沒有人會因為幾句罵他的話而生氣。

 

連他的親生父母都拋棄了他，放任自己在這個老舊的院子裡自生自滅, 溫迎又在逞什麼能呢。

 

顧城很快收回了表情。

 

在溫迎又一次跟在身後時，轉頭面無表情說：「你能不能不要再跟著我。」

 

顧城心裡其實有些動搖。

 

或者還有一絲微妙的害怕。

 

但溫迎隻是頓了一下, 又露出了很傻氣的笑。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聲音很好聽？」

 

04

 

顧城有時在想，人在一成不變的環境裡是會被同化的。

 

他待在福利院的第三年，知道了院裡那棵樹什麼時候會Ṱŭ̀₉開花結果，知道了每一隻途經的大雁會飛往什麼方向。

 

顧城依舊別扭，但他開始學著回應溫迎對他的好。

 

比如他已經長得足夠高大, 能夠擋在溫迎身前不再需要保護。

 

比如他開始學會每一頓飯為溫迎偷偷留下一個包子，在飢寒交加的冬夜裡把自己唯一的被子遞出去。

 

顧城沒有什麼志向, 他甚至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未來。

 

在這個破舊的大院子裡，和溫迎每天仰頭數天上的雲, 日子就這樣又慢又滿足地過去。

 

這是顧城能想到的最好的未來。

 

直到宋芊芊出現了。

 

05

 

宋芊芊和這裡所有的人都不一樣。

 

至少和溫迎不一樣。

 

溫迎太吵鬧了，渾身上下總有使不完的勁, 對任何事情都充滿旺盛的好奇心。

 

而宋芊芊是溫迎的另一面。

 

安靜，乖巧, 從來不過問任何東西。

 

顧城開始留意宋芊芊的一舉一動, 甚至不知不覺間把心偏向了她。

 

顧城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

 

他從來沒有要求溫迎對自己好, 所以自己對誰好也不需要被固定。

 

於是無論是人前拼盡全力的保護，還是深冬裡的互相取暖，又或是每頓飯後特意留下的食物。宋芊芊成了顧城所有選擇的第一答案, 而溫迎卻始終如一地對他好。

 

直到那對挑選孩子的夫妻出現在福利院。

 

顧城看到了宋芊芊渴望的眼睛, 同樣也看到了溫迎滿眼期盼的模樣和握緊的雙手。

 

顧城決定幫誰一把。

 

那句「帶溫迎走吧」糊在嗓子裡, 繞到舌尖上。

 

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帶芊芊走吧。」

 

彼時的顧城和未來的顧城都沒想過, 後悔的滋味這般苦澀又難捱。

 

而他下定決心用後半生作補償, 到最後也沒能做到。

 

因為溫迎消失了。

 

徹底地, 不可挽回地消失在他往後的所有人生裡。

 

06

 

回憶在這裡像是出現了斷層。

 

顧城睜開眼, 面前還是那個空蕩蕩的房子。

 

從前被他打碎的湖藍色花瓶殘舊地擺在桌前, 裡面隻有孤零零一支栀子花。

 

是顧城在某天夜裡狼狽地從垃圾場裡撿回來的。

 

顧城很少做關於溫迎的夢，即便是夢見了, 也隻是小時候的溫迎。

 

坐在院子的老牆下，一遍又一遍問自己叫什麼名字。

 

顧城依舊不回答。

 

但這次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不敢。

 

成年後的溫迎從ṭűₙ不願意來自己夢中，顧城害怕連小時候的她也見不到了。

 

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會幡然醒悟。

 

顧城覺得自己實在活該, 實在賤得可以。

 

因為深知溫迎對自己的依賴而心安理得, 肆無忌憚, 甚至在年復一年地被愛裡盲了眼, 野了心。

 

顧城也從來沒幻想過如果重來一世會怎樣。

 

他隻是覺得七年的時間仍舊短得可怕。

 

走出那座監獄, 想起的依舊是那年站在冰冷的殯儀館裡。

 

指尖顫抖，呼吸停止。

 

用盡了全身力氣也無法再往前踏出一步。

 

所以顧城做出了決定。

 

就像十幾年前那樣，再一次跟著溫迎走。

 

於是他挑了一個陽光不錯的下午，私心希望S去的模樣不要太難看。

 

閉眼前一刻腦子裡走馬觀花。

 

畫面紛雜鋪敘，最後隻定格成一個問題。

 

如果再見面, 需要說些什麼呢？

 

溫迎，你心心念念的小花兒，我給你帶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