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鬧夠了就接電話，不要太過分了。」

我漂浮在一旁，看著這幾個字險些笑起來。

 

事到如今，顧城依舊覺得我在耍小孩子性子。

 

就像從前吵架那樣。

 

滿肚子委屈走的人是我，最後灰溜溜回到他身邊的人也是我。

 

顧城太肆無忌憚了，永遠都扮演著遊刃有餘的角色。

 

我還沒欣賞夠他抿著唇角黑臉的模樣，門鈴這時卻響起了。

 

家政阿姨開門進來，見到顧城這個點在家有些詫異，但很快恭敬地打了聲招呼。

 

「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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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點點頭，視線忽然落在阿姨手裡的東西上。

 

「那些是什麼？」

 

袋子裡裝著大大小小的瓶罐。幾包深褐色的液體濃稠，散發著濃重的腥苦味。

 

宋芊芊立刻抬手扇了扇鼻子。

 

阿姨抬起眼，像是有些疑惑，隨即回答道：「這是太太一直在吃的藥。」

 

猶豫了片刻，又問：

 

「顧先生，太太兩個月查出了血癌，您不知道嗎？」

 

顧城一怔。

 

半晌之後，才像是沒聽清似的，滿臉錯愕：

 

「你說……什麼？」

 

07

 

我是個孤兒。

 

自記事起，我就生活在那個舊舊的大院子裡。

 

外面的人管這裡叫福利院，是沒人要的孩子才會來的地方。

 

可我也不是沒人要。

 

我有院長媽媽，木窗臺上有一株屬於自己的小花，一張舊舊的小床。

 

再後來，身邊有了顧城。

 

雖然總是我在纏著他。

 

顧城不愛說話，不愛和其他孩子相處，多數時候總是自己安靜待在門前，一坐便是一個下午。

 

後來院裡的孩子欺負他，我便搖身一變成了整個院子最潑辣的女孩。

 

後來他體弱多病，我便在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年紀學著照顧另一個人。

 

顧城終於和我說話了。

 

說的是「你能不能不要再跟著我了。」

 

我傻傻一笑，覺得他聲音真好聽。

 

也不知道是搭錯了哪根筋，就這樣厚著臉皮糾纏了好多年。

 

直到宋芊芊出現了。

 

芊芊，芊芊。

 

多好聽的名字。

 

穿著漂亮的碎花小裙，柔軟烏黑的長長頭發，模樣文靜乖巧，和我簡直是天差地別。

 

我不在乎這些東西。

 

可顧城的視線開始跟隨著宋芊芊了。

 

有時候我在想，上帝真的存在嗎。

 

為什麼我許下的願望從來沒有被聽見呢？

 

八歲那年我祈禱我的小花健康成長，可它S在了再也不會到來的春天裡。

 

我隻剩下院長媽媽和一張舊舊的小床。

 

後來小床倒了，院長媽媽也老了。

 

十六那年我祈禱期待已久的家人，那對和藹的夫婦站在我和宋芊芊之間猶豫。

 

顧城好聽的聲線響起。

 

說的卻是：「帶芊芊走吧。」

 

於是我留了下來。

 

留到四季輪轉終於成長獨立，留到顧城說在一起，留到宋芊芊又一次回來。

 

厄運對我的捉弄卻遠不止如此。

 

我患上了血癌。

 

骨髓配型不成功，一次次化療幾乎掏空了身體和精力。

 

我沒有力氣再思考任何問題，隻想放下所有事情，找一個安靜的小城鎮平平靜靜度過餘生。

 

可撥出去的最後一通電話無人接通。

 

就像我荒誕的命運。

 

始終無解。

 

08

 

顧城那天盯著那袋藥看了很久。

 

接著將罐子盡數打開，冷笑著通通扔進了垃圾桶裡。

 

「這就是她想的新招數？」

 

面前的男人神色冷靜，甚至勾起了笑意。

 

「為了讓我低頭哄哄，連咒自己的事情也不在乎了？」

 

「溫迎也真是的，」宋芊芊顯然也不相信，笑了一下：「再怎麼鬧脾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

 

阿姨看著垃圾桶裡的藥直搖頭，什麼也沒再說。

 

「你知道怎麼聯系她對吧？」

 

顧城不肯善罷甘休。

 

「打個電話告訴她，我有的是時間陪她演戲。」

 

「如果不願意回來，那就再也別回來了。」

 

說完便起身，準備送宋芊芊回家。

 

臨走前又回頭道：「把家裡她的東西都撤掉，既然她要走，就幹脆利落點。」

 

阿姨和宋芊芊聞言皆是一愣。

 

後者很快又勾起笑容，親昵地拉著顧城的肩膀。

 

「溫迎隻是還沒想清楚，別生氣了。」

 

「顧城，快送我回家吧。」

 

大門聲開啟合上，倆人的步伐聲很快消失在這裡。

 

我漂浮在原地，心裡其實也沒有什麼感觸。

 

這棟我和顧城生活了幾年的房子並沒有太多回憶。

 

顧城總是有開不完的會議，處理不完的事務。

 

我排在他的工作之後，排在宋芊芊之後，排在永遠數不到的下一個選項。

 

於是我們之間就隻剩爭吵。

 

顧城說我總是無理取鬧，也許確實是這樣。

 

我繞上房子二樓，最後看了一眼冷清的房間。

 

接著沒有回頭地離開了。

 

09

 

不再受限跟在顧城身後的事實讓我有過片刻的雀躍。

 

我飄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來人往，沒有誰能看見我。

 

我回到曾經的大院子，裡面冷清落魄，早就年久失修空無一人。

 

最後的最後，隻能重新回到別墅裡。

 

整個偌大的世間，沒有一處可以收容我。

 

顧城大概也清楚無比，所以才會篤定我無論如何都會回到他身邊。

 

他在賭，也賭對了。

 

我在房子裡等了五天。

 

五天後的凌晨，一身酒氣的顧城終於打開了大門。

 

這五天裡他去了哪裡，是不是和宋芊芊在一起，這些我都不在乎了。

 

隻是冷眼看著面前的男人一如往常開始澆花。

 

顧城找遍了客廳，始終找不到平日裡的噴壺。

 

落地窗外的花不見了。

 

不僅如此，整個房子裡所有屬於我的東西都如他所願消失了。

 

很多年前顧城對我說的那句「能不能別再跟著我」，今天終於變成了現實。

 

顧城站在原地，愣了有點久。

 

接著輕聲喃喃道：「溫迎，你就那麼想讓我低頭？」

 

我沒聽清他的話。

 

但看見顧城拿出手機撥通了助理的電話，冷聲說出一個醫院的名字。

 

「查查這所醫院，最近有沒有一個叫溫迎的病人。」

 

10

 

助理的速度很快。

 

不僅查到了我的醫生和病例，連做過的每一次治療都詳盡無比。

 

顧城捏著那疊厚厚的診療書，指尖攥到發白。

 

「她人呢？」

 

「人現在在哪？」

 

助理聞言有些猶豫，垂著眼回答：「太太應該是早就有打算，所有東西都處置好了，到現在還沒找到人。」

 

「另外……」

 

助理拿出一份協議書，遞給顧城。

 

「這是太太託人早就擬好的離婚協議。」

 

這幾張薄薄的白紙黑字，像是徹底惹怒了顧城。

 

顧城臉色極差，連看也沒看揉碎扔進了垃圾桶。

 

「顧城……」

 

身後的宋芊芊立刻上前安撫他。

 

「別擔心了，溫迎不是小孩了，自己會有分寸的。」

 

「也許隻是想讓你著急，故意躲起來了呢，畢竟溫迎的性格……」

 

顧城看了她一眼，打斷道。

 

「我去找她。」

 

宋芊芊一愣，笑得有些牽強。

 

下一秒身形一晃，咬咬牙模樣蒼白。

 

「顧城，我身體有點難受。」

 

「不如先送我回家休息吧。」

 

11

 

別墅裡的燈光溫馨柔和。

 

房間亮著一盞微微的光，照亮了床邊那個身影。

 

顧城終究是陪在了宋芊芊身邊。

 

無論什麼時候，和宋芊芊相比我總是被放棄的那個。

 

宋芊芊嘴角帶著得意的笑意，輕輕叫了一聲顧城的名字。

 

床邊闔著眼的人在睡夢中微微皺起了眉，似乎是做了不愉快的夢。

 

睜開眼的前一秒，呢喃的名字卻是「溫迎」。

 

宋芊芊伸出的手一頓，表情錯愣。

 

「醒了？」

 

顧城站起身，面色帶著晦暗的疲倦。

 

「好好休息吧。」

 

說罷沒有猶豫地轉身離開。

 

宋芊芊在背後下意識叫了他一聲。

 

這一次。

 

顧城沒有再回頭。

 

12

 

顧城開始找我了。

 

在我消失的許久之後。

 

我看著他找上了我的公司，得到的是我早就離職的消息。

 

我看著他三番四次攔下主治醫生，醫生隻是搖頭告訴他我在半個月前已經放棄了治療。

 

顧城第一次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是啊。

 

除此之外，我還能去哪裡呢。

 

我沒有什麼朋友，更別提在世的親人。

 

我把顧城當成了唯一的依靠。

 

而在很久之前，顧城確實也對我好過。

 

那時候的冬天太冷。

 

八歲的顧城別扭地把唯一的被子分過來，兩個小小的身影擠在黑暗中互相取暖。

 

福利院的食物總是短缺。

 

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顧城會在一群大孩子的爭搶之下拼命為我留下半個包子，又裝作毫不在意遞給我。

 

可人心最會改變。

 

直到宋芊芊出現。

 

顧城在那對挑選孩子的夫妻面前一句話斷了我的美夢。

 

慈祥和藹的院長媽媽因病去世，新院長貪汙受賄，甚至將手伸向了我。

 

一個寒風依舊的清晨，我逃了出來。

 

身後跟著沉默的顧城。

 

他垂著眼，模樣有些愧疚，抬起頭看向我的神情卻堅定。

 

「溫迎。」

 

「我帶你走。」

 

13

 

一周很快又過去，顧城依舊沒有我的消息。

 

我的靈魂已經開始變得隱約，連自己也快看不見自己。

 

這天下午顧城終於來到了警察局。

 

警察對他詢問一番，抬了抬眼。

 

接著車子駛到了那家醫院，後來又一路到了殯儀館。

 

「兩個多星期前，送來了一具沒有人認領的屍體。」

 

「你看看。」

 

顧城的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隻是SS盯著那塊慘白的布，雙眼猩紅。

 

「不可能。」Ťŭ̀ₓ

 

「她怎麼可能躺在這裡。」

 

面前的人像是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表情極沉，語氣冰冷瘆人：「我讓你們找人，你們卻是這樣敷衍我的？」

 

趕來的宋芊芊想要上前掀起白布，卻被顧城一聲怒吼嚇住了。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