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媽高興極了。

 

她恨不得立馬起床去擁抱小苑。

 

我無動於衷，擺弄著飯菜。

 

「先吃飯吧，媽，有話等會兒再說。」

 

我看到小苑不耐煩地癟了癟嘴。

 

她舉著花，卻沒有再向前半步。

 

我直視她：「你不想來抱抱你外婆嗎？」

 

她抽了抽鼻子，病房裡老人和疾病的氣息在勸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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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了，她是高級女性。

 

這種人間疾苦可高攀不起她。

 

「還是算了吧。」她淡淡地說，然後把鮮花放在了媽媽腳下。

 

「還有事嗎？」我冷淡地問，言辭間充滿了防備。

 

她似乎也有所察覺，強行把自己的衝動掩蓋下去，堆起笑臉撒嬌。

 

「外婆，高考結束後，我就十九歲了。您不想送我點成人禮嘛？」

 

媽媽抬了抬眼皮子，掃了我一眼。

 

我把一口米飯蓋上菜，送進她嘴巴裡。

 

然後頭也不回地說：「你爸送你什麼？」

 

小苑凝滯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開口：「爸爸......爸爸輔導我學習，已經很辛苦了......」

 

「我給你做飯洗衣服也很辛苦。」我瞥了她一眼，一向愛幹淨的她，連衣裙上有星星點點的髒汙。

 

這怕是從一堆髒衣服裡面撿了最幹淨的來穿了吧。

 

「家務勞動哪有賺錢累？」她還在犟嘴。

 

「不累你為什麼不幹？穿這麼髒的衣服來探望病人。你禮貌嗎？」

 

我給媽媽擦了擦嘴角。

 

發現她在微笑。

 

小苑的胸口開始起伏，她已經克制不住自己了。

 

她瞪著眼睛，攥緊了拳頭，似乎是在威脅我：「你馬上把房子過戶給我！」

 

我放下碗筷直視她：「為什麼？」

 

「因為房子就應該是我的。」

 

媽媽伸出手，攥著我的手腕。

 

她不明白，為什麼我和女兒忽然劍拔弩張。

 

可是她知道，我受了委屈。

 

他們，在欺負我。

 

10

 

「小苑，那房子不應該是你的。那是我們留給我們的女兒的。」

 

媽媽緩緩地開了口。

 

小苑氣得一把抓起鮮花，砸到媽媽身上。

 

「胡說！臭老太婆！那房子就應該是我的！」

 

我氣得站起身：「你不是要換個媽嗎？你不是已經把你爸爸的小三領回家了嗎？我的東西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

 

她激動地衝上來抓我的頭發：「老女人！你讓我們一家人住到哪兒去？你去住大馬路！你去要飯！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女人！」

 

我一個踉跄，跌坐到床邊。

 

媽媽在我身後慌張地喊著：「囡囡......囡囡......別打我的囡囡......」

 

隻那一兩分鍾的時間，她的氣息瞬間掐斷。

 

所有人都在病房裡喊了起來。

 

「別鬧了！你把你外婆氣S了！」

 

「哪兒來的瘋子！這麼嚇唬老人。」

 

「這種孩子怎麼不早打S！養這麼大成了禍害！」

 

媽媽抽搐的樣子嚇壞了我。

 

也嚇壞了小苑。

 

護士來病房慌慌張張地拉走了媽媽去搶救。

 

我渾身冰冷，不停地喊著：「媽媽，媽媽別走！媽媽，一定要堅持住啊！」

 

我跟著護士們來到搶救室門口，被他們擋在了門外。

 

身後傳來小苑的腳步聲。

 

「我、我不是故意......」

 

我回過頭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她驚恐地看向我。

 

淚水布滿了我的臉頰。

 

「我告訴你，如果你害得我沒有了媽媽，我就讓你一輩子見不到你的媽媽！」

 

小苑擺了擺手：「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松開手，衝她憤怒地大喊了一聲：「滾！！！」

 

11

 

他們明知道媽媽腦梗很嚴重。

 

他們明知道這種病不能受刺激。

 

可是他們一定要來。

 

為了一己私欲，他們顧不得我的S活。

 

我在搶救室門口等到天黑。

 

冷冷的。

 

我想變成小孩子，鑽進媽媽的懷抱。

 

我跟老天爺許願，如果他讓媽媽活下來，我願意一輩子不吃肉，不買新衣服，不打扮，不逛街，不出去旅遊，不睡覺，不吃飯......

 

我願意用我的生命，去換媽媽最後的擁抱。

 

可是醫生毫不聽話，他不聽老天爺的話。

 

他衝我搖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

 

你為什麼搖頭！

 

為什麼！！！

 

我跪在搶救室門口，捂著臉無聲地哭泣。

 

裡面躺著我的媽媽，了無生息，與我天各一方。

 

沒人疼我了。

 

「囡囡，你首先是你自己。」

 

媽媽的話言猶在耳。

 

我首先是我自己。

 

我站起身，準備跟過去說再見。

 

媽媽火化那天，我抱著骨灰盒回到了家裡。

 

他們一家四口正其樂融融地在吃飯。

 

武良怒意升騰：「你怎麼把這種東西拿回來了？真晦氣！」

 

小苑離我八丈遠，仿佛十分害怕。

 

「你們為什麼還賴在我家不走？」我把骨灰盒放到客廳的茶幾上，平靜地問他們。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要走？」

 

武良沒有騙到房子，遲遲不肯籤離婚協議。

 

我抬起頭，掃視了一圈住了這麼多年的房子。

 

其實這房子我已經賣掉了。

 

他們不走，自然會有人來把他們請出去的。

 

12

 

「非要我報警請你們走嗎？」

 

「你敢！」武良衝到我面前，舉起一隻手想要打我巴掌。

 

顧三踩著高跟鞋上來阻止他。

 

「別，別打，武哥，姐姐剛辦完喪事，可憐得很。」

 

她一臉嬌媚，我竟然覺得十分好笑。

 

「姐姐，你看看小苑吧，小苑是你唯一的女兒啊。你把房子留給她，讓她以後也好有個依靠啊。」

 

小苑在她身後連連點頭。

 

我笑了。

 

顧三溫和地靠近我：「你要是不把房子留給我們，我就毀掉你的女兒。」

 

我抬頭，正好與她面對面。

 

我勾了勾唇角，大聲地說：「還勞您費心？小苑早就被她自己毀了！」

 

小苑一滯：「你們在說什麼？」

 

我笑著看向她：「你顧阿姨說了，如果我不把房子給她，她就要毀了你。」

 

小苑忽然衝到我面前，瘋狂地搖擺著我的手臂：「媽媽，不要啊媽媽，他們真的會毀掉我的，你救救我好不好？」

 

好拙劣的演技。

 

我順著她想要的劇情點了點頭。

 

「小苑，媽媽把房子留給你的話，你就跟我走，好嗎？」

 

小苑偷偷地瞄了一眼她爸爸。

 

然後立馬堆起笑臉：「好啊好啊，以後就我和媽媽在一起。」

 

「好啊，那我們來籤協議吧，讓你爸爸把離婚協議籤了，我來籤房屋轉讓協議。」

 

小苑高興壞了！

 

她把自己外婆的骨灰盒往旁邊推了推，險些掉在地上。

 

然後拿出來早就準備好的房屋轉讓協議書。

 

武良一定要我和他一起籤協議。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風風雨雨二十幾載，如今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了。

 

他的名字，我的名字。

 

陌生至極。

 

小苑拿著房屋轉讓協議，高興得手舞足蹈。

 

「媽媽，後天周一，我們一早就去過戶，好不好？」

 

我笑著點了點頭，捏緊了離婚協議書。

 

「那你現在出去給我買排骨吃，晚上我們一起慶祝，好嗎？」

 

我依然點了點頭，然後抱起骨灰盒，準備離開。

 

我踏出房門半步，回過頭來再看了一眼我的小棉花。

 

「小苑，我的女兒，你愛媽媽嗎？」

 

她忽然遲疑了一秒，嘴角嘲諷之意肆虐。

 

她看了看武良，又看了看身邊的顧三。

 

然後憋住笑意點了點頭：「愛啊，當然愛了。」

 

她在空中揮舞著房屋轉讓協議。

 

那影子在我眼中愈加模糊。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小苑。

 

我的小棉花。

 

13

 

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我聽見房屋內三個人的歡呼聲。

 

他們以為自己勝利了。

 

周一一早，我和武良領了離婚證。

 

我跟武良說：「你讓小苑在家裡等我，我把東西放到她外婆家，就去接她過戶。」

 

武良伸出手，想要擁抱我。

 

我下意識地後退兩步：「算了吧，祝你幸福。」

 

「你還是挺善解人意的，如果以後有什麼困難......」

 

我打斷他的話：「如果以後有什麼困難，我們自己處理，還是那句話，老S不相往來。」

 

我拿著離婚證，立馬將媽媽的房產在中介公司掛牌。

 

他們兩個人一輩子節衣縮食，竟然存下了不少錢。

 

小千萬捏在手裡，我要去哪個城市過活呢？

 

小苑一時半會兒可能也想不到，曾經深沉的母愛，最後會化作一個圈套。

 

我沒有什麼過多的個人物品。

 

安葬好媽媽後，一個小皮箱陪著我上了高鐵。

 

我思考著那個回車鍵會帶來的力量。

 

所有出軌證據，所有武良和顧三露骨的聊天內容，所有在我的臥室中發生的越軌行為視頻。

 

都將在他公司內部流傳開來。

 

也許會有多事的人發到網上。

 

那就怪不得我了。

 

高鐵轟隆隆的低鳴聲按摩著我的耳鼓。

 

小苑一遍遍地給我發出消息。

 

【媽媽，你在哪裡呀？什麼時候來接我？

 

【媽媽，政府大廳已經上班開始辦事了，我打過電話，現在過去就能辦理過戶了。

 

【媽媽，您是不是上午累著了呀？那我們下午再去辦，好嗎？

 

【媽媽，寶寶好想你啊，你快回來給寶寶做排骨好嗎？

 

【媽媽，你是不是不要寶寶了？嗚嗚嗚！】

 

我怎麼能不心痛呢？

 

胸腔像被誰挖了一個大窟窿一般，空落落地想找個人填補空缺。

 

那種窒息感湧上心頭。

 

腦海中一片空白。

 

無數回憶像幻燈片一樣閃爍。

 

恍如隔世。

 

小棉花第一聲軟糯地喊出媽媽。

 

小棉花邁出了人生第一步，然後一把撲到我的懷中。

 

小棉花幫我擦掉眼淚，委屈巴巴地說：「媽媽，不哭。」

 

我顫抖著雙手，回了她一句話：【對，不要了。】

 

14

 

聽說武良公司炸鍋了。

 

全公司上下都對他和顧三嗤之以鼻。

 

因為嚴重影響聲譽，他們當天就被公司開除了。

 

顧三是聰明的。

 

她帶著自己七歲的兒子快速投入到其他人的懷抱。

 

年輕嫵媚，又知道如何討好男人，且沒有下限。

 

還愁沒有接盤俠嗎？

 

我在新的城市安頓好後，找到了一家月子中心做催乳師。

 

剛換好衣服，就收到了無數條武良的消息。

 

手機裡傳來他哭號的聲音：「老婆，老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老婆，你在哪裡？我和小苑好想你啊，你回來疼疼我們吧！

 

「老婆，沒有你，我和小苑都在餓肚子，家裡髒得要命。

 

「老婆，我把小三踹了，你快回來吧！我真的需要你！」

 

我並沒有刪掉他，也沒有拉黑他。

 

他反反復復發來的聊天內容，也都傳到了我的舊號碼舊手機上罷了。

 

偶爾拿出來消遣消遣，會覺得這個世界很有趣。

 

距離買家上門收房，還有三天。

 

到時候，我又會收到小苑的消息。

 

不知道她會怎樣？

 

是哭著要我回去？

 

還是破口大罵？

 

我放下準備靜音一輩子的舊手機，搖了搖頭。

 

「笑笑姐，五號房那個產婦點名要你過去呢，她說想跟你聊聊天。」

 

「哎，好的，我馬上去！」

 

新生活真好。

 

五號房的產婦剛生下來一個小女兒。

 

粉粉嫩嫩的，十分惹人喜歡。

 

她的媽媽睡著後，她會睜著眼睛看著我的臉。

 

然後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眼前的人。

 

「哎！哎！」她發出咿咿呀呀的奶音。

 

我會迎合著她，伸出一根手指頭讓她攥緊。

 

然後小聲地在她耳邊說：「哎！睡吧，寶寶，媽媽累了，你也睡吧~」

 

15

 

小苑的消息果然鋪天蓋地。

 

起初, 是撒嬌。

 

然後，是質疑。

 

最後, 是謾罵。

 

她和武良被房東轟走了。

 

武良手裡的錢, 早就被鋪張浪費的顧三花了個精光。

 

小苑高考分數奇低，連最普通的專科都上不去。

 

聽說她跑到了一家酒吧跳舞。

 

上蹿下跳地摟著一根鋼管不知所措。

 

旁邊舞者嫻熟灑脫地釋放著自己的激情。

 

隻有她，像一個永遠不能變成白天鵝的醜小鴨。

 

滿眼睛的不服, 想喊出那聲早就不真誠的媽媽。

 

武良在業內的名聲已經徹底臭了。

 

他四處找工作碰壁。

 

過慣了白領的生活，拉不下來臉面去送外賣、送快遞。

 

然後就開始借錢炒股, 股票賺了一點點錢，他覺得根本不夠。

 

不小心被人帶著碰了網絡賭博。

 

這一下子欠債成了無底洞。

 

小苑被酒吧開除。

 

跑到一家按摩館去做按摩師。

 

聽說她做得不錯, 隻是腰身越來越粗, 手指越來越糙。

 

老朋友說, 遇到過她。

 

她闲來無事, 總是低頭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手瞧。

 

抬起頭, 看到曾經熟絡的面孔，總會問一句：「你看到我媽媽了嗎？」

 

沒有人知道我在哪裡。

 

這幾年, 我換了一座又一座城市。

 

不像是工作，更像是旅遊。

 

我在落腳的第一座城市中開了一家月子中心。

 

經營得十分不錯。

 

確實啊, 虎父無犬子。

 

想必爸爸媽媽在天上看到我，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的。

 

也有不少異性對我示好。

 

可是婚姻家庭的苦我已經吃得夠多了。

 

而大齡單身無憂無慮的甜, 我並沒有吃到滿意。

 

所以怎麼會讓自己再一腳踩進爛泥中呢？

 

我不想去分辨他們是真誠的愛意，還是另有所圖的陰謀。

 

這世界太大了，我看都看不完。

 

16

 

幾年後, 小苑結婚了。

 

聽說她老公有點暴力傾向。

 

每次武良上門要錢花，都會被揍得鼻青臉腫。

 

不知道她會不會挨揍呢？

 

朋友給我傳來她大著肚子的照片。

 

臉色蠟黃, 更像一個棄婦。

 

有一年過年，我又收到了她發來的消息。

 

【媽媽，我錯了。我終於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您看, 您當外婆了。這是您的外孫女，是不是非常可愛？您不想抱抱她嗎？媽媽, 回來吧，回來抱抱她, 也回來抱抱我。】

 

我的心依然會被這段虛偽的假話搞得亂上一陣子。

 

平靜了幾分鍾之後, 我攔過身邊的一個小孩子拍了張照片。

 

我回她：【小苑, 你還記得自己的外婆嗎？】

 

小苑：【對不起, 媽媽, 曾經都是我不對。】

 

我：【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如果你害得我沒有了媽媽，我就讓你一輩子見不到你的媽媽。】

 

小苑：【媽媽，求求您了, 回來吧！我聽說您現在非常有錢，您回來幫幫我吧。】

 

我閉上眼, 嘆了口氣。

 

然後把剛剛那張照片發了過去：【給不了了, 都給我兒子了。】

 

自此以後，我再也沒有收到過她的任何訊息。

 

偶然間刷視頻，看到一個女人被薅著頭發當街爆錘。

 

配文：「正主抓小三遊街暴打，小三都該S！」

 

那被打的女人剎那間抬頭撕扯, 我看清了她的臉。

 

是顧三。

 

我滿意地關上了手機。

 

我沒有婚姻，沒有孩子。

 

但我有我自己。

 

絕大多數人說得不對。

 

你沒有孩子，S了沒人給你送終。

 

可我不需要有人給我送終。

 

我住進了最豪華的養老院。

 

我有錢。

 

足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