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珠記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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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嶺南道多山林,世子被驅趕至長沙嶼,與島上漁民無異,捕魚度日,在海淺灘平處整日勞作,以耙取珠,換取食物。


 


  這樣的日子,在嶺南道的漁民眼中天經地義,大家生來如此,不以為意。


 


  可對他們來說,難以忍受,認定這是苦難,是罪惡,是生不如S的刑罰。


 


  尤其是當世子聽聞,寒家家主寒山君,對京中的徐千歲頗多敬重,私底下獻給他的奇珍異寶,比給皇帝的貢品還要精致。


 


  傳聞徐千歲府上,有顆珰珠,正是寒山君所贈。


 


  有了那顆珰珠,晚上無須點燃燈燭,百步之內,地上的頭發絲都看得清楚。


 


  這樣的寶物,被一閹人私藏。


 


  不僅如此,寒山君對那徐閹有求必應,心甘情願地當了他千裡之外的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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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誣陷老成王謀逆,害得王府家破人亡的,正是徐閹。


 


  成王世子流放嶺南道,S不了徐閹,但他借著海祭的機會,想S了徐閹的那條狗。


 


  他的憎恨那般明顯,恨不能將寒山玉生吞活剝。


 


  寒山玉高高在上地看著他,竟然笑了。


 


  我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眸光輕蔑、憐憫,還含著若有若無的嘲諷。


 


  他嘖了一聲:「世子流放我嶺南道,不改驍勇,著實令人欽佩。


 


  「我很敬重你父親,幼時常聽祖父提起,知他一心為民,忠貞不二,是剛正不阿的好官。」


 


  寒山玉目光望著成王世子,話鋒一轉,輕笑道:「但那又怎樣,他連自己都護不住,又如何護得了我嶺南道?


 


  「老王爺活著的時候,可護京中百姓,為天下萬民立命,然皇帝想要重建媚川,廢除珠患狀的時候,除卻S諫,你們又有什麼辦法?


 


  「不要嶺南道的珍珠,不要寒家任何好處,克己奉公,正氣凜然,著實令人神色動容,但世子莫忘,最終令皇帝打消那個念頭的,是一個太監。


 


  「且不管他在京中如何隻手遮天,誣陷忠良,常言道十裡不同風,千裡不同文,嶺南道被你們稱為蠻荒之地,瘴氣毒蟲遍地,為流放犯人之所,你隻在這裡待了三年,便受不住了,可想過我祖祖輩輩生活在此的百姓和漁民,該怎麼活?」


 


  寒山玉字字珠璣,問著那成王世子。


 


  世子目眦欲裂,仍在謾罵:「少拿百姓做借口,你與那閹人一丘之貉,獨享錦衣玉食,卻壓低珍珠價格,讓珠民為你們下海採珠,滿嘴仁義道德,你何曾在意他們S活?」


 


  「我寒家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何須告之於你,世子既看到了自己想看的,那便就此作罷,凡所發生必有利於我,這點道理都不明白,當真該S。」


 


  8


 


  長沙嶼的刺S過後,寒府的守衛比從前更加森嚴了。


 


  我在寒山玉身邊五年,一貫認為他隻是看上去疏離,待人嚴厲,其實骨子裡很是慈悲。


 


  他在我心裡是個溫柔之人。


 


  可那日離開長沙嶼時,寒錚問他如何處理成王世子?


 


  彼時我們正準備離島,寒山玉目不斜視地盯著前路,隻說了一個字——S。


 


  寒錚猶豫了一瞬,對他道:「他是成王府的世子,老王爺已經不在了……」


 


  「我竟不知四叔如此仁善,你難道看不出,他在煽動長沙嶼的島民,為我寒家埋下禍端嗎?」


 


  寒山玉回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正因他是成王世子,有此言論,才更加該S。」


 


  寒錚沒再說話,想來他也知道,以劉郗言語間對寒家的憎惡,若他活著,很難保證今後不再生事。


 


  世上最老實的人,隻有S人。


 


  想明白之後,他嘆息一聲,握緊了手中的劍,轉身離開。


 


  寒山玉看著他的背影,冷笑:「莽夫之勇,頭腦簡單,寒家如何能交給他。」


 


  說這話時,他面色陰寒,不無失望。


 


  我傻傻地看著他,突然意識到,其實我不曾了解過他。


 


  十五歲他便已經成了寒家的家主,高公S後,不費一兵一卒,他仍能管控著嶺南道的大小珠場,不給京中插手的機會,又豈是尋常人可以做到。


 


  真正的寒山玉,心機很深,他溫柔也無情,慈悲卻殘忍。


 


  可是面上一閃而過的陰沉過後,他轉身看我,眸光很快又變得溫和,掌心輕揉了下我的臉。


 


  「小傻子,今後再有這種事發生,不可衝到我前面,寒家的護衛若守不住我,是他們的無能。」


 


  我應是被嚇到了。


 


  返程之時,船在海面行駛,我已經沒了來時的雀躍,還神情怏怏地吐了一場。


 


  嘉娘有些憂愁,知我吃不下東西,親自去了底艙廚房,以參茸熬湯。


 


  晚些時候,燈燭搖曳,我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喚我的名字。


 


  睜開眼睛,正是寒山玉。


 


  他端坐於榻前,手中拿著一碗參湯,眸光含笑地看著我:「還難受嗎,喝點參湯再睡。」


 


  他親自來喂,怕燙到我,會一勺勺先放到嘴邊,仔細吹涼。


 


  喂了小半碗參湯,寒山玉伸出手來,用一方帕子擦拭我額上的汗。


 


  後半夜他一直守著我,直到我又躺下,還不曾察覺地握著他的手。


 


  「寒君,我知你是好人,成王世子也是好人。」


 


  「嗯?」


 


  「若非萬不得已,你不會下令S他。」我聲音有些啞。


 


  寒山玉笑了,他摸了摸我的頭,眼神溫柔:「阿寶,SS他的,是他的父親,與我何幹?」


 


  「怎說是老王爺?」我茫然不解。


 


  「成王受先帝之託輔佐幼主,察覺此兒並非明君,仍給了他羽翼豐滿的機會。」


 


  寒山玉輕笑:「我將真金白銀送他府上,欲獻上全部家當,若他想反,完全可以早做打算。


 


  「可笑愚忠之人,蠢不可言,直到最後竟還試圖以S明諫,成王府一脈,早就S於他手,怪不得旁人」


 


  「人自生來,無不在枷鎖之內,若連掙脫之意都沒有,那便要接受挫敗,任人宰割。」


 


  寒山玉總能輕描淡寫地告訴我一些道理。


 


  他說徐千歲是怎樣的人,他並不在意,山高路遠,嶺南道管不了京中之事。


 


  貪婪之人,總比不貪的好對付。


 


  大船在海上行駛,我握著寒山玉的手,後來睡得昏昏沉沉。


 


  回到寒府之後,日子又如從前那般平淡。


 


  阿莘守著我們的小院子,盛夏我不小心睡在樹下的椅子上,她會坐在一旁,仔細地為我扇風。


 


  我闲暇時依舊喜歡找嘉娘,同她一起用竹竿撲蟬,春日採花做燕脂。


 


  我已經是個愛美的姑娘了,喜歡穿阿莘裁制的新衣裳,把嘉娘做的燕脂塗在臉上。


 


  我變得很愛笑,嘰嘰喳喳,總有很多話說。


 


  秋分時節,嘉娘要釀桂花酒。


 


  那年輕侍衛送來山泉水時,我會好奇地問他:「是羅浮山的泉水嗎?


 


  「你是自己去山裡的嗎?山林可有瘴氣和毒蟲?你遇到過嗎?危不危險?」


 


  年輕侍衛長的眉清目秀,名叫雲州。


 


  每年都是他來送水,我對他也算逐漸熟悉。


 


  隻他是個很容易臉紅的人,說不上幾句話,便要忙著離開。


 


  我問嘉娘:「他為何臉紅?我又沒有問他年歲幾何,可有媳婦兒?」


 


  嘉娘被我逗笑了,忍俊不禁。


 


  未時,我常去蕙風館的書齋找寒山玉。


 


  寒府內養著幾百門客,常有俠士來也,若他在同人議事,我會靜悄悄地離開。


 


  阿莘和嘉娘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沒人陪我時,我便一個人趴在榻上看書。


 


  每每這時,我會無比感激寒山玉。


 


  若非他教我識字,要我認真學,我此生當真會少了許多看話本子的樂趣。


 


  我喜歡各式各樣的話本子,且看完之後,還會興致勃勃地同寒山玉講一遍。


 


  我講狐女報恩,講盧生黃粱一夢,講僧人與士子同宿夜航船。


 


  寒山玉每每聽完,總笑著看我。


 


  寒府裡有趣的話本子不多,反復就那幾冊,直到被我翻看了多次,便託了府內管事,買好看的話本子給我。


 


  管事差去買話本子的僕人不識字,書齋掌櫃說哪幾本好看,他就買哪幾本。


 


  於是後來,我在買來的話本子裡,看到了一本《春燈緣》。


 


  初時覺得驚奇,後來越看越臉紅,心跳如雷,驚嚇不已。


 


  我很快知曉這是一本豔書,有傷風化,應該撕掉。


 


  但我實在好奇,想看完再撕。


 


  怕阿莘發現,我便藏褥子下,偷偷摸摸地翻。


 


  直到我將書看完,在火盆裡燒掉,都沒被阿莘發現。


 


  這成了我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想起便心驚膽戰。


 


  日子便這麼一天天地過去,待我及笄那日,寒山玉還特意為我舉辦了笄禮。


 


  那天很是熱鬧,阿莘將我的頭發全部盤起,用簪子插住。


 


  我穿著笄禮冠服,繡?端莊。


 


  府內很多人觀禮,就連寒錚寒四爺也在。


 


  自他把我的左耳膜戳破,導致我成了半個聾子,我一直很怕他。


 


  那年長沙嶼海祭,我在島上看到他,便下意識地躲在了寒山玉身後。


 


  海祭之後,他開始偶爾回來寒府。


 


  來宗正堂時,見過我幾次。


 


  興許是寒山玉叮囑過他,看到我之後,他會很快地主動走開。


 


  舉辦笄禮之前,寒山玉對我道:「四叔說想回來參加你的笄禮,問你願不願意他來,若不願意,他便讓人將禮物送來,若你不想要,我便讓人半路扔掉。」


 


  寒山玉在詢問我的意見。


 


  他對寒錚態度一直很淡,言語間絲毫沒有為他說話的意思。


 


  我八歲時被寒錚戳聾了一隻耳朵,若說沒有怨過他,可能沒人會信。


 


  但我當真沒有怨過他。


 


  我知道他常在長沙嶼等地方,守衛著寒家的珠場,與一幫下水採珠的兄弟出生入S,待他們感情深厚。


 


  當年被我阿爹私吞的那顆赤珠,要了他們太多人的命。


 


  他有恨我們的理由,但我沒有怨他的理由。


 


  是我的阿爹不對在先,我的命是偷來的,這一點無可置喙。


 


  寒山玉道他是莽夫,如今這莽夫已然二十有七了,至今未曾娶妻,一心守著他的採珠場。


 


  我怕他,但絕不怨他。


 


  笄禮那日,寒錚來得很早,送我的禮物是用珍珠貝殼做成的佔風鐸——


 


  掛在廊下可測風向的檐鈴。


 


  那珍珠貝殼五顏六色,在日頭下折射光芒,極是漂亮。


 


  我很喜歡,看著他小聲道:「謝謝四叔。」


 


  寒錚同七年前比,變化很大。


 


  依舊是劍眉星目的一張臉,卻被他留了滿臉的胡茬,看起來狂野不羈。


 


  面對我的道謝,他竟然顯得局促。


 


  我在很久之後才聽人提起,將我耳朵戳聾那日,他即刻便後悔了。


 


  那時他滿腔怒火,失了理智,把我按壓在桌子上時,下意識地以為我會反抗。


 


  可惜我沒有,那兩根銀針就這麼扎了進去。


 


  他酒喝多的時候會氣惱地問當初那瘦老頭,為什麼沒攔住他,那麼小的女娃,怎能眼睜睜看著他下手。


 


  寒錚從不是壞人,他行事魯莽,但重情重義。


 


  將一女娃的耳膜戳破,成了他難以啟齒的噩夢。


 


  其實他也很怕見到我,因為他始終記得我望向他的眼睛,乖巧安靜。


 


  笄禮這日,我同他的宿怨算是兩清了。


 


  他送了我檐鈴,我小心翼翼地說謝謝四叔。


 


  他神情訕訕,說喜歡就好。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