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愛如長風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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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為魚肉,自然是任你宰割,我隻問你一句,為何要這樣恨我?


「以致連累我的親人,也要被你手下的人挫骨揚灰。」


 


她猩紅的眸子裡透露出癲狂:


 


「明明是我同他青梅竹馬,憑什麼你能後來居上?」


 


原來,裴、韋兩家的過往,並非空穴來風啊。


 


我冷笑著譏諷:


 


「既是青梅竹馬,為何不是一路順遂走到恩愛白頭?為何他母親當年都要病S了,也不見你出手相幫呢? 


 


「莫非韋束韋丞相的青雲之路,皆是由同僚好友的白骨鋪就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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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住欄杆,尖聲反駁:


 


「你胡說!」


 


還要伸著胳膊來抓我,卻驚動了在外等候的獄卒,被請了出去。


 


我則安心在獄中住下。


 


反正韋冷玉也不能鑽進來尋我的麻煩。


 


裴祗倒是趕來看過我幾次。


 


他眼底青黑,嘴角皲裂,可見心焦並非作偽。


 


「允風,我定會接你出去的,你放心!」


 


回應他的隻有我無聲的淚水,和滿心信賴的眼神。


 


8


 


天寒風緊,京中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靜水流深。


 


有人在緊鑼密鼓地為韋束密密織就一張大網。


 


遷都未幾,我便被當今秘密召見過。


 


皇帝感念著父親的忠直,當年派了S士保住了我和懷英的命,遷都後又列了兩條路供我選。


 


一是入宮為妃,餘生得以庇護。


 


二是恢復我的封邑,讓我繼續安享郡主的尊榮。


 


我卻抖著膽選了第三條。


 


「臣女願繼續周旋在市井之中,收集韋黨罪證,為陛下盡忠,為父母盡孝。」


 


飲啖醉飽,是人最放松的時刻,而清音閣中來往皆為重臣要員,探聽密辛最是方便得宜。


 


誰能想到角落裡貧苦卑微,沉默無言,撥弄琵琶著的女婢,敢將所見所聞直達天聽呢?


 


我願做皇帝的眼睛和耳朵。


 


與此同時,我發現裴祗還對我有情。


 


他在對我的愧疚驅使下,和韋家走得愈發親近,憑借著韋束的信任,收集到更多證據。


 


韋束還以為當年他所做的一切都能瞞天過海,隻當裴祗是東床快婿,沾沾自喜,哪裡會想到自己在養虎為患。


 


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臘月初三,禮部侍郎首告韋丞相貪汙賑銀,侵佔民田,枉法弄權。


 


隨後朝中攻訐紛紜,彈劾韋束的折子數量之多,堪比冬日飛雪。


 


裴祗又借勢為杜家翻案。


 


牆倒眾人推,如今的韋家便好似三年前的杜家,大廈將傾,隻是名聲難聽上百倍。


 


而這下場,我在三年前便已預見了。


 


並非我聰慧,這不過是權力角逐的必然結果。


 


本朝曾天懸二日,太上皇名義上禪位給皇帝,可這對臣子來說,本就是兩難的抉擇。


 


自古以來,父子二聖臨朝,就沒有所謂的純仁至孝,全是陰詭算計和刀鋒相爭。


 


父親耿直,誰當皇帝他便忠誠於誰。


 


韋束圓滑,他以為先伺候好權力更盛的太上皇,待太上皇大行後再改弦更張,便可左右逢源。


 


人生的每一次抉擇都有代價。


 


有些代價是即時支付,比如父親。


 


有些代價則是在多年以後忽然找上門,比如韋束。


 


當年太上皇無法忍受父親同皇帝過從甚密,在韋束的挑唆下,尋了個由頭要治父親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是皇帝暗中力保,才得勉強留我和懷英一條命。


 


如今太上皇走了,韋束想要繼續弄權,卻是再也不能被容忍了。


 


多年的高官尊爵讓他誤以為自己能安撫好如今的皇帝,繼續維持翻雲覆雨的手段。


 


可他忘了,在皇帝眼中,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一旦皇帝掌權,第一個被清算的,便是這樣首鼠兩端,兩頭討好的牆頭草。


 


人們都盼著過個安生年,便都趕著在臘月底官府封印前給韋黨定了罪。


 


韋家惡行累累,成年男子斬立決,餘下的妻妾兒女盡數充為官奴,流放千裡。


 


而我自然被放了出來。


 


我本就是皇帝救下的,他還能打自己的臉不成?


 


韋冷玉流放出城前,我又見了她一面。


 


我揚了揚手中的明黃聖旨:


 


「你最想得到的,終究是歸我了。」


 


韋冷玉最想要的不過是裴祗。


 


她以為,我手中是為我倆賜婚的旨意,妒火攻心,目眦欲裂:


 


「哈哈哈哈,你當真以為裴祗背叛韋家,是因為於心有愧嗎?


 


「你是救了他母親,又助他考取功名。你對他這樣好,可你怎知,他未曾背叛過你呢?」


 


裴祗的出現打斷了她剩下的話。


 


他溫柔地為我裹上披風:


 


「天涼,你身子弱,要多多保養才是。」


 


說著就擁著我鑽進溫暖的馬車。


 


韋冷玉還想追上來說些什麼,可被鐵枷拴著,行動受限。


 


見她要跑,獄卒狠狠一鞭抽在她身上,血跡斑斑。


 


這血色,和爹娘兄嫂流出來的,一樣紅。


 


9


 


冬盡春來,是我和裴祗成親的日子。


 


長安城遍地繁花,裴祗騎著高頭大馬接我回家做他的新婦。


 


十裡紅妝,熱鬧非ťû²凡。


 


入了洞房,裴祗挑開我的蓋頭,我看到他眼裡濃得化不開的欣喜。


 


喝完合卺酒,他有些欲言又止。


 


「允娘,我們如今已經是夫妻,有些話我不敢瞞你。」


 


我眨眨眼表示洗耳恭聽,示意他繼續。


 


「我和韋冷玉確實是自小相識,因為我們的父親曾經是同僚,而韋束卻構陷我父親貪汙,踩著他上位。


 


「我此番籌謀,既有為你和杜家昭雪之心,也想為我父親討一個公道。」


 


我勾唇笑了笑,撫著他的背安慰道:


 


「我都知道的。冤有頭,債有主,這世間因果報應從無錯漏。」


 


聞言裴祗臉色一僵:


 


「你…你知道?」


 


我將頭上的珠翠一件一件摘下,青絲垂地,語氣幽幽,伴著閃爍的紅燭,好似鬼魅:


 


「是的,裴祗,我都知道。我知道韋束是如何羅織罪名陷害了你我的父親。


 


「我也知道你恨毒了他。我還知道當年所謂的杜太傅科考舞弊案中,便是韋家提前聯絡了你,要你在殿試上呈情,說我爹曾向你透露考題,助你高中。


 


「我還知道,你答應了,且也這麼做了。也正是因此,我杜家才敗得那樣快。而你,踩著我杜家的血海屍山,叩響了韋家的大門。」


 


「我父母兄嫂的命,是你的投名狀。」


 


而裴祗之所以安然無恙,是因為韋束和背後的太上皇力保。


 


「裴祗既敢於說出實情,朕又看他學識談吐十分脫俗,想必不會同杜致禮合謀舞弊。」


 


當年金鑾殿上,太上皇甩著手中的念珠,輕巧地為父親定下罪名,順便把裴祗摘了個幹淨。


 


畢竟,他是扳倒杜家的利器,也是在所謂的舞弊案中最重要的一環。


 


本就是泄憤之舉,隻要杜家倒了便好,不必做成天衣無縫鐵案,也不必追究其他。


 


裴祗聞言僵了許久,旋即硬擠出一個苦澀的笑:


 


「你既都知道了,為何還願嫁我?


 


「允娘,血海深仇在前,我當真是身不由己。當年金鑾殿上我便在心裡暗暗起誓,即便杜家倒了,我也要護你周全。你還是願意原諒我的,對嗎?」


 


我甜甜笑了笑:


 


「裴郎,你說你身不由己,我不怪你,可你要為我的親人賠命。」


 


話音未落,裴祗口中湧出țŭ̀₍一大口鮮血。


 


他SS拉著我的手,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狠厲和偏執:


 


「可你也要為我償命,我們夫妻…生同衾,S同穴。」


 


我取出那封所謂的「賜婚聖旨」。


 


這並不是賀我倆百年的御筆親封,而是一張裴祗的催命符,也是我求來的免S金牌。


 


這上面寫明了裴祗的黨同之罪。


 


裴祗金鑾殿上的倒戈相向,砍去了皇帝最有利的臂膀,他焉能不恨,隻等著秋後算賬。


 


是我求了陛下,我要親自了結這背信棄義的負心人。


 


「不,裴祗,我還要看顧著懷英承繼父兄的遺志,還要安享我的尊榮與富貴,才不會同你共赴黃泉。」


 


我一根一根掰開他握住我的手指。


 


「好走不送。」


 


……


 


禮部侍郎裴祗因飲酒過量,暴斃在新婚之夜。


 


皇帝稱賜婚反而成就了壞事,下旨恢復了我郡主的尊榮。


 


可京中也盛傳我克夫的名聲,再加上身後無家族父兄撐腰,想必今後也無人敢娶我。


 


正好。


 


從富貴無極到跌落塵埃,我早知在這世間追名逐利本就是大夢一場。


 


情愛更是荒唐。


 


我要帶著懷英去世上走一遭。


 


讀萬卷書,也要行萬裡路。


 


待他看過世間種種,便能知曉自己的心意。


 


是想建功立業,青史留名,還是要安闲自在,遍訪名山,終歸要他自己選。


 


從此,世上又多了兩個富貴闲人。


 


番外:


 


都說在瀕S前,此生的種種會像走馬燈一樣一一浮現。


 


裴祗咽了咽口中鮮血,心想果然不假。


 


裴家是百年世家不假,可世家裡也分嫡支外支。


 


裴祗就是外支不受重視的一房, 父親背著貪汙的罪名早逝,隻剩個寡母拉扯他長大。


 


他本以為一生都將是昏沉的,寡淡無味的。


 


可寡母病重瀕S,他才知苦澀也有不同的程度。


 


他曾去叩過韋家的門,隻要他們念在曾為世交的份上,指頭縫裡肯漏出一點就能救母親一命。


 


可朱門厚重,始終無人開啟。


 


是長街初見,杜允風將他拉出深淵。


 


她問他要不要隨她回家去,他應了。


 


裴祗有自己算計。


 


一來為了報恩。


 


二來杜家也是不遜於韋家的高門, 他攀著這樣的門第,或許有為父親昭雪的機會。


 


三來…他第一次懂得了什麼叫朱顏如玉, 活色生香。


 


或許他也分不清這三個原由的次序和輕重。


 


他想, 不管是為著這份心動, 還是救命的恩情, 他大抵要一生一世纏著她了。


 


不,一生一世不夠, 生生世世才行。


 


裴祗更加用功。


 


課業精進,他要取得功名,才敢求娶佳人。


 


可科考前的一場密謀, 改變了他的主意。


 


秉筆太監親臨策動, 他猛然意識到杜家站錯了隊。


 


可能立場是正義的,可那正義之地如同彈丸,容不下他棲身。


 


他或許要走另一條路才能為父親報仇。


 


他點頭應下了這場詭計,至於杜家或者允風, 他……無暇考慮那麼多。


 


如果他不答應, 下場無非是陪著杜家去S。


 


果然,杜家倒了。


 


聽聞允風也S了,他心如刀絞, 忍者悲痛前去獄中吊唁,卻發現那女屍並不是她。


 


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上天又給了他贖罪的機會?


 


幽北、蒼南、大漠、江南…裴祗派了許多人去尋。


 


可是人海茫茫, 這樣找無異於大海撈針。


 


所幸, 他們還是在洛陽重逢。


 


琵琶聲響他就覺得熟悉,允風的無名指因馴馬受過傷,彈及「徵」音會有輕微的顫動。


 


也或許, 不論她變成什麼樣, 裴祗都能一眼認出她來。


 


那時他想, 即便允風真的流落風塵,他也不會計較的。


 


這世上誰能比他更了解她,更珍愛她呢?


 


他感念杜家長輩對他的照拂, 也心疼允風的遭遇。


 


天知道, 他看著她手上大大小小的繭子, 聽她說曾經受過的傷,心疼得幾乎要碎開。


 


在這樣的愧疚和心疼的驅使下, 裴祗像一條毒蛇, 悄聲盤踞潛伏在韋家, 慢慢收集著韋家枉法的罪證。


 


這是他們欠韋、杜兩家的。


 


可讓他意料之外的是,看似走投無路的允風,其實早就知曉了一切。


 


她也在默默拼湊著過往的拼圖, 直至看到了推波助瀾的那一雙手。


 


她要自己賠命。


 


也好,這條命本就是她給的。


 


這是裴祗欠杜允風的。


 


咽氣前,裴祗又想了無數個可能。


 


如果當年他義正言辭地拒絕……


 


如果他能將危機提前告知杜伯父……


 


如果他在金鑾殿揭示這場陰穢算計……


 


可惜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