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扎西羅布瞥了眼我的神色，將我擋在身後。

「旭哥哥！」蘇蓉撒嬌，「我想買這人的項鏈，他不賣還胡說八道！」

 

蘇蓉說著，朝周旭靠過去。

 

周旭皺眉輕咳了一聲，蘇蓉才不情不願地在一旁站好。

 

「這位兄臺，吾乃禮部郎中周旭。你的這條項鏈可否割愛？」周旭微微揚起下巴。

 

他一向有玉樹臨風的美名，但和高大的扎西羅布站到一起，卻顯得有些弱不禁風了。

 

扎西羅布挑眉：「剛才說了，這項鏈不賣。就算禮部出面也沒用。」

 

這次西塞來大夏和親，相關事宜大部分都由禮部操持，西塞使臣也是由禮部負責接待。

 

所以禮部應是西塞人最得罪不起的部門，但扎西羅布卻顯然並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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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旭勾唇，冷冷地道：「是嗎？鄙人不才，你們西塞的倉央大人，我也很熟。」

 

聽說倉央是這次西塞的使臣之首，周旭這是又想用倉央來壓扎西羅布。

 

可他豈是倉央能壓住的人？

 

我抿嘴微微一笑，扎西羅布的身份我已猜出八九分。

 

扎西羅布沒接周旭的話，轉而朗聲問道：

 

「周大人如此幫這位姑娘，你與她，是什麼關系？非妻非妾，送項鏈恐怕不合適吧？」

 

一時間周圍購買商品的人紛紛好奇地將目光投了過來。

 

周旭皺眉，蘇蓉則開口哼道：「誰說非妻非妾！告訴你，我們不久就要……」

 

「閉嘴！」蘇蓉沒說完，便被周旭低聲喝住。

 

蘇蓉不服氣，卻又不敢忤逆他，委屈得兩眼通紅。

 

可人群中顯然已經有人認出了周旭：

 

「這不是周狀元嗎？他要送這姑娘項鏈？」

 

「這姑娘是他那未婚妻？」

 

「不是不是，剛才沒聽他說麼？是他未婚妻的表妹！」

 

「……」

 

「周大人，項鏈還買嗎？」扎西羅布雙臂抱胸，冷笑著問。

 

「走！」周旭陰沉著臉喝了蘇蓉一聲。

 

又惡狠狠地瞪向扎西羅布：「西塞人，你給我等著！」

 

周旭和蘇蓉走後，我從扎西羅布背後走出。

 

「本以為你們西塞人打仗的功夫厲害，沒想到嘴上功夫也挺厲害。」

 

我開玩笑地懟了扎西羅布一句。

 

「瑩，你說過，他們在你心中已經S了。」

 

扎西羅布認真地道，像是在與我確認什麼。

 

我點點頭。

 

他瞬間綻放了個笑容，將項鏈自脖子上摘下：「瑩，這個送你。」

 

我帶著笑平靜地看他：「非妻非妾，送項鏈恐怕不合適。」

 

扎西羅布卻不由分說地親自將項鏈戴到我的脖子上：

 

「瑩，聰明如你，不會沒猜出來。」

 

「我便是你即將要嫁的人。」

 

8

 

回去的路上，我將羅布送的項鏈收進衣領裡。

 

聖旨未下，一切還需保密。

 

但我仍禁不住莞爾。

 

在那個賣首飾的西塞人說出「王的……不行」這幾個字時，我便猜出了扎西羅布真正的身份。

 

而他則是早在我告訴他我叫「姚瑩」時，便知道了我就是他要娶的人。

 

「宮中早有人給我傳了暗信，皇後找了個叫姚瑩的姑娘替公主出嫁。」

 

「你知道後生氣嗎？」

 

「本來是生氣的，但知道你就是那個姑娘的時候，我很高興。」

 

「瑩，我現在很期待，期待著將你和種子一起帶回西塞的那一天。」

 

離和親還有不到十日，我開始收拾去往西塞的行李。

 

即將遠行，有些東西還是自己處理好，省得留下來給別人徒增煩惱。

 

我將周旭自小到大送我的東西全部裝進了一個竹箱裡，手帕，話本，紙扇，頭花……

 

這些我曾視如珍寶的東西，如今我棄之如敝屣。

 

「小桃，幫我搬出去……」

 

「這是做什麼？」

 

一轉頭，周旭正站在我院裡，吃驚地望著小桃懷裡的竹箱。

 

「這些不是我當年送你的……」

 

我沉默片刻：「收起來，和聘禮放在一起。」

 

隻等聖旨下了，將這些和聘禮一起還給你。

 

「也好，新房裡都是新物件，這些舊物確實無處放了，收起也好。」

 

周旭溫柔地笑著，又道：「阿瑩，明日是個良辰吉日，宜鋪房。阿瑩可安排好人了？」

 

鋪房即女家派人去裝飾新房。

 

「還沒有。」我問，「周郎，想讓誰去？」

 

周旭笑道：「自然是阿瑩說了算……不過我瞧著你姨媽辦事甚妥，又是兒女雙全的全福人。」

 

我姨媽便是蘇蓉的娘親。看來是蘇蓉想找個理由看周旭為我置辦的新房。

 

「好。」我點頭。

 

這新房左右也不是我的，她想看便去看好了。

 

又過幾日，花朝節便到了。

 

離開大夏前，我想再好好賞一次花，便帶了小桃去京郊踏青。

 

水清山秀，桃花朵朵。

 

我摘了些花放在錦袋中，想著回去縫個香囊帶去西塞，也算留個念想。

 

一邊採花，一邊漫步，不知不覺中走到一條小溪旁。

 

溪邊人多了起來，少男少女們三五成群，或是飲酒賦詩，或是撲蝶嬉戲。

 

一名身穿鵝黃色衣裙的少女在桃樹下翩翩起舞，是蘇蓉。

 

她明豔地笑著，跳著，旋轉了數圈，然後一不小心——

 

跌進周旭的懷裡。

 

「旭哥哥，人家頭好暈……」

 

周旭前一刻還目不轉睛地含笑望著蘇蓉，下一刻瞧見我緩步走近的身影，忙將蘇蓉推到了一旁。

 

「阿瑩！」

 

周旭一臉欣喜地奔向我，又深情地拉住我的手道：

 

「都說婚前幾日不能相見，我一直想你想得緊。今日我沒敢約你同遊，卻在這兒偶遇了，該是花神在幫咱們！」

 

蘇蓉則咬著手帕走了過來：「瑩姐姐，好巧啊！姐姐不是要忙著收拾嫁妝嗎？今日怎麼也得空出來玩了？」

 

我對蘇蓉微微一笑，順便將手從周旭手中抽了回來。

 

「嫁妝我早已備好，今日來採些花回去做個香囊。」

 

「也是，每年花朝節阿瑩都要採花做香囊的，阿瑩的手最巧了，這香囊可有我的一個？」

 

周旭開玩笑般地問，眼中卻全是篤定的笑。

 

蘇蓉不悅地望了一眼周旭，甩著手帕擠到我身前：

 

「姐姐，採的什麼花，讓我瞧瞧！」

 

靠近的一剎那，蘇蓉挨著我的耳邊輕聲道：

 

「姐姐，你那新床我幫你試過了，躺上去有點硬呢！」

 

「幸好我從小練舞，腰身軟，什麼姿勢都能將就。」

 

「姐姐你可就不一定能行了！也不知旭哥哥到時候會不會滿足……」

 

「蘇蓉妹妹，你在和阿瑩說什麼？」

 

周旭見蘇蓉在我耳邊悄聲密語，目光中帶了些不悅與警惕。

 

「我能和姐姐說什麼，不過是姐妹間的悄悄話罷了！」

 

蘇蓉說完，直起身子委屈地瞪了周旭一眼。

 

周旭皺了皺眉，不再搭理蘇蓉，又過來欲拉起我的手：「阿瑩……」

 

遠處卻突然響起了滾滾而來的馬車聲。

 

9

 

「是宮裡的馬車，這是有什麼急詔宣我嗎？」

 

周旭忙整整衣冠，準備接旨。

 

卻見一名公公手捧聖旨自馬車而出，來到我的身前：

 

「聖旨到，姚瑩接旨……」

 

在周旭和蘇蓉驚駭的目光中，我規規矩矩下跪，接過了公公手中和親的聖旨。

 

「元惜公主，請隨哀家入宮面聖，和親前您需一直住在宮中。」公公和顏悅色地對我道。

 

周旭先是蒙住，之後便急急地扯住了公公的袖子：

 

「公公，是不是弄錯了？姚瑩她是我的未婚妻，還有幾天我便要娶她進門！她怎會成了元惜公主，怎能去西塞和親？」

 

「周大人，這老奴便不知曉了，此乃聖上的決斷！」公公拂開了周旭的手。

 

「怎麼回事？不可能，阿瑩，你別慌，你等我！我去面見聖上……」

 

周旭口中叫我別慌，他自己卻慌亂不已。

 

我冷冷地開口：「周郎，不必了，和親之事是我自己請求的。你的聘禮和聘書我今日會派人送回你家去。」

 

「什麼？阿瑩，你說什麼？」周旭一臉震驚，「為什麼你要自請和親，我不信！你騙我！」

 

「我沒騙你。」

 

我隨公公往馬車而去，經過周旭身邊時輕輕道：

 

「周郎，你剛才不是問蘇蓉對我說了些什麼嗎？她說，她已經替我試過婚床了。」

 

「周郎，你與她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周旭剎那間臉色慘白。

 

我上了馬車，透過窗子，看到蘇蓉貼過去安慰周旭，被周旭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賤人！都是你……」

 

10

 

之後的幾日，我待在宮中學習禮儀，試穿婚服，平靜地等待著和親的到來。

 

和親這日，春和景明。

 

盛大的和親典禮上，陛下親自將我交到了扎西羅布的手中。

 

扎西羅布緊緊攥住我的手，滿眼笑意：

 

「瑩，我剛學會了一句你們的話：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我扎西羅布對蒼天發誓，我對姚瑩一心一意。瑩，你可願跟我白首不相離？」

 

溫柔的春風拂過他的眉眼，又撩起我的發梢。

 

他今日又戴了一串綠松石項鏈，和我脖子上戴的這串一模一樣。

 

「我願意。」我望向他，露出一個久違的微笑。

 

京中權貴大臣全部到場觀禮，唯獨沒有周旭。

 

據說他病了，幾日前就已告病在家。

 

如此也好，見了面難免尷尬。

 

典禮結束，我便隨和親隊伍出發去往西塞。

 

我的家人都已安排妥當。

 

爹爹升了官，娘親也有兄長和嫂嫂照料。

 

但望著離我越來越遠的京城，我心中仍然湧上一絲惆悵和不安。

 

11

 

離開京城，一路西去。

 

十幾天後，路過雍州，周圍突然響起一片喊S聲。

 

轉眼間，和親隊伍被一幫氣勢洶洶的馬賊包圍。

 

「把元惜公主交出來！」馬賊中走出一名黑衣蒙面人。

 

他啞聲開口，但我還是一下子聽出了他的聲音。

 

「周旭！」我掀開車簾，走出馬車。

 

從小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他的性格。

 

凡是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他都會想方設法得到，而且決不松手。

 

所以，當我決定離開他時，我才沒有簡單地取消婚約，而是選擇了和親。

 

本以為從此天高路遠，一別兩寬。

 

卻沒想到他仍不依不饒，竟然追到了這裡！

 

「阿瑩！」周旭見我認出了他，便也不再隱瞞身份，一把將黑色面巾揭下。

 

大半個月沒見，他瘦了一圈，下巴上滿是青色的胡茬。

 

「周旭，你怎麼這麼糊塗！你身為朝廷命官，竟勾結匪徒，不要命了嗎？」我蹙眉質問。

 

周旭聞言卻眼中一亮：「阿瑩，我就知道你心中有我！你跟我回去吧，我千裡迢迢趕來隻為了你！」

 

「至於蘇蓉那賤人，她竟敢挑撥你我……」

 

說著他一招手，後面的馬賊將一隻麻袋扔在地上。

 

麻袋中露出一個被打得渾身是傷的女人，正是蘇蓉。

 

望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低聲啜泣的蘇蓉，我震驚得說不出話。

 

兩人曾一度歡好，周旭卻能下此重手。

 

我突然感覺他是如此陌生。

 

「周旭，你瘋了……」

 

「我沒瘋！阿瑩，誰也不能破壞我們之間的情誼！」

 

周旭滿眼通紅，指指蘇蓉，又指向扎西羅布：

 

「她不行，他也不行！」

 

扎西羅布眯了眯眼，彎刀出鞘。

 

其餘西塞人緊跟其後，都亮出刀刃。

 

「大官人，打吧！」馬賊的首領催促道。

 

周旭朝我伸出手：「過來，阿瑩。」

 

我搖頭：「周旭，我不會跟你回去。」

 

周旭愣了片刻，收回手冷冷地開口：

 

「留她一人, 其餘，一個不剩。財物全部歸你們！」

 

12

 

馬賊有六七百人, 西塞人隻有一百多。

 

馬賊們看似勝算很大, 他們卻低估了西塞人的戰力。

 

西塞人打起來是以一敵十, 很快勝負便見分曉。

 

馬賊S的S, 跑的跑，周旭很狼狽地被扎西羅布用彎刀抵住了脖子。

 

「瑩，憑你處置。」扎西羅布將他綁了，推到我身前。

 

「阿瑩……」周旭抬頭, 痛苦又期待地望著我。

 

從小到大與周旭的一幕幕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閉了閉眼：「周旭, 破壞你我情誼的從來不是別人，而是你！」

 

「你記得嗎，我曾問過你, 萬花叢中過, 你可能片葉不沾身？」

 

「你做不到，周旭！就算沒有蘇蓉，你也會有其他女人。」

 

「不會, 阿瑩, 我不會的……」周旭慌亂地辯解著, 雙肩卻陡然塌了下來。

 

我決然地轉過身去。

 

「你走吧，周旭。帶上蘇蓉,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

 

13

 

西塞的天空湛藍高遠,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牛羊成群。

 

比我想象的還要美千百倍。

 

我與扎西羅布一起, 帶領著西塞人播種下來自中原的種子。

 

我嘆了口氣，再抬頭，便對上他的一雙笑眼。

 

「（我」我們用這些糧食做成糌粑、餅子、酥油茶和美酒。

 

夜晚的星空下, 我們圍在溫暖的篝火旁, 盡情地享用著美食, 載歌載舞。

 

一晃幾年過去，西塞越來越強盛, 成為大夏西部最大的藩屬國。

 

大夏為了加強和西塞的聯系, 再一次派使臣來到西塞。

 

使臣帶來了豐厚的賞賜, 綾羅綢緞, 珠寶瓷器, 還有十名大夏的美女。

 

扎西羅布將東西收下, 美女盡數退回。

 

「你們的元惜公主是我西塞最美的王後。除了她之外，我不再需要其他女人。」

 

使臣隻得將美女們帶下去，又向我呈上一個錦袋：

 

「元惜公主，這是京郊寺院裡一名苦行僧託微臣帶給公主的。」

 

我將錦袋打開, 是一枝被人精心晾幹壓平的桃花。

 

花中附了張紙條：【周身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紙條上沒有落款, 但僅憑字跡我便已知是誰。

 

「麻煩大人將這錦袋也還回去。」我將錦袋遞還給使臣。

 

「那公主可有什麼話需要帶？」使臣問。

 

我微微一笑：「大人就對他說，不需要，西塞的春光更好。」

 

說完，我走向庭院。

 

庭院裡, 當年我從中原帶來西塞的桃樹枝, 現在已長成一片桃林。

 

桃花灼灼，樹下，兩個孩童正在追逐嬉戲。

 

見我過來, 歡笑著爭先恐後地朝我奔來。

 

「阿媽！阿媽！」

 

我頓時綻放出一個幸福的笑容，張開雙臂，去擁抱這屬於我的春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