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娘還絮絮地說著，隻是我實在太累了。

趴在床上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間，感覺有人給我脫掉了靴子罩衫，又給我蓋好被子。

 

9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剛推開窗子，就在外面發現一抹修長的身影，掩映在淡淡的海棠花叢之後，青綠色的玉帶隨風微動。

 

那人聽見動靜，轉過身來看我。

 

「郎君，該上課了。」

 

我愣住了，隔著窗子看著他，胸口好像有一口泉眼想要衝出來一般，緊緊克制自己的情緒，問：「敢問先生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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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

 

我心頭一顫，又問：「聽大哥說你叫雲開。哪個雲，哪個開？」

 

他聲如暖玉，讓人如沐春風。

 

「雲開霧散的雲開。」

 

雲開霧散的雲開，不就是當年鳳銜宮中的雲開？

 

是他嗎？還是巧合？

 

整個早課我都心不在焉，腦子裡面想著千般事。

 

昨天已經認錯人了，今日還要認嗎？

 

符雲開見我心不在焉的樣子，提醒了我好幾次。

 

「十一郎。」他輕聲喚我，「可是——」

 

「竹子，竹子。」

 

符雲開的話被王辯安打斷。

 

王辯安提著書匣，正興衝衝地往這裡跑。

 

雖是秋日，但還是跑得滿頭大汗。

 

「辯安兄，你怎麼來的？」

 

王辯安用手胡亂抹了一把汗，大大咧咧地說：「我三叔昨天晚上提前回京了，聽我三叔說你大哥給你請了一個厲害的師傅，我也想來聽聽，便讓我三叔給崔相公寫了拜帖。」

 

王元騰怎麼知道符雲開的事情？還寫信給大伯父讓王辯安過來？

 

我偷偷覷了他一眼，發現他正在看著我，眼神怪怪的，弄得我很不自在。

 

正說著話，大哥又帶著不情不願的崔鏡懿來了。

 

大哥一見到王辯安，臉色都變了，忘記詢問我的功課如何：「王小郎君高足怎登賤地？」

 

「崔大哥說的哪裡話！」王辯安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我家大哥。

 

且不說王辯安，京城哪家紈绔不怕崔侍郎？

 

蕭雁南不喜京城紈绔之風，曾下令讓大臣約束自家子弟，謹修品德，恭簡溫良。

 

隻不過區區幾句話根本約束不住京城的紈绔子弟們，還是該上街上街，花天酒地不斷。

 

蕭雁南便派了自己的愛臣，人稱鐵腕侍郎，也就是大哥去整治。

 

大哥直接下令讓為首的紈绔子弟去守了三個月皇陵，若是有不聽話的、半夜溜回來的，直接讓人抓回去。

 

骠騎將軍的愛子受不了，打傷了守衛，搶了馬騎回京城，大哥知道後都快氣炸了，讓人當街扒了他的褲子，打了一頓板子，屁股都打爛了不算，還對圍觀的百姓說：

 

「陛下功比堯舜，才過李杜，德超孔孟。今下令肅清城中紈绔之風，若有不遵聖令者，臣代陛下處之。」

 

後來那小子自知沒臉，卻又咽不下這口氣，鬧著骠騎將軍去告御狀，結果一家都被貶到了劍南道。

 

也就是從那以後，大哥一戰成名，全京城的紈绔都怕大哥。

 

王辯安見到大哥，故意套近乎跟著我喊：「崔大哥。」

 

但大哥隻是白了他一眼，說：「既你一心向學，我也不是不知變通之人，你當以學習功課為重，十一郎頑劣，最容易受友人的影響，你既比十一郎大了兩個月，也該做個榜樣，不要帶著十一郎學壞。」

 

王辯安點頭，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

 

大哥又說：「雲開，我家九娘大字都不識兩個，既然你在府中教學，我便想著給你多一個學生。」

 

崔鏡懿看到符雲開，眼睛都亮了，瞬間變了一個人，夾著嗓子，裝模作樣地說道：「大哥別亂說，阿娘給我請過先生的，我還是識文斷字的。

 

「再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我讀那麼多書又沒有用。

 

「符先生，您說是不是？」

 

崔鏡懿紅著臉，任誰都看出來她對符雲開不一樣。

 

大哥把我扯到了一邊，叮囑我兩句：「你和九娘雖然不睦，但她畢竟是你姐姐，你給我盯住王家那個小子，可別讓他打九娘的主意。」

 

王辯安和崔鏡懿？

 

這怎麼可能？

 

剛剛王辯安還和我說：「竹子，崔九娘臉怎麼紅成了猴屁股？」

 

他絕對不可能對崔鏡懿有意思的。

 

雖如此，大哥還是叮囑我要注意。

 

10

 

「先生。」

 

崔鏡懿突然打斷了符雲開的講課，咳嗽了兩聲。

 

「何事？」符雲開臉上有一閃而過的不悅。

 

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但我闲得無事，託著腮盯著符雲開，想要從他身上找到蛛絲馬跡。

 

「先生，這亭子的風太大了，若是吹到先生就不好了，不如先生隨我回縹緲軒，裡面備上了熱茶，還請先生品鑑一二。」

 

我嘖嘖兩聲，崔鏡懿的心思倒是一點都藏不住。

 

王辯安說：「崔九姐姐莫不是糊塗了，這雖是秋日，但秋老虎還厲害著呢，喝什麼熱茶？」

 

崔鏡懿被王辯安一說，很不高興，氣衝衝地剜了我一眼。

 

符雲開又開始繼續講課。

 

見我痴痴地盯著他的樣子，符雲開走到我身旁，用手指彈了彈我：「十一郎，可是有什麼不解之處？」

 

「先生可信轉世輪回之說？」

 

「哎喲！」符雲開還沒說話，崔鏡懿看準時機腳下一軟想要故意摔到他懷中。

 

一旁的王辯安很熱心地幫忙推開了符雲開，不偏不倚地把人推到我懷中。

 

我倆氣息交疊，有一瞬間的失態。

 

我連忙推開了他。

 

因為沒有「摔到」符雲開身上，「啪」的一聲，崔鏡懿結結實實地摔到了地上，聽起來就摔得不輕。

 

她委屈得不行，鼻尖都紅了，淚水說來就來。

 

淚水漣漣望向符雲開，低聲說了一句：「先生～」

 

聲音之婉轉，讓人起雞皮疙瘩。

 

但符雲開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態，而是說：「崔侍郎請符某是來授課的，若是崔娘子心不在此，還是趕緊回去吧。」

 

崔鏡懿聽完，淚都止不住。

 

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在地上不起來了。

 

不滿地對王辯安說：「王十三，你幹什麼？要不是你推開先生，我也不至於摔到地上！」

 

王辯安卻振振有詞：「男女授受不親啊，若是你摔到先生身上肯定會損害先生清譽的！」

 

我聽了王辯安的話，默默給他豎起了個大拇指。

 

崔鏡懿更難過了。

 

哭都不哭了，一臉無語地看著王辯安。

 

見崔鏡懿一直盯著他，王辯安心中有些發毛，小聲在我耳旁嘟囔：「竹子，你家九娘是不是看上我了？」

 

我盡可能忍住不笑：「你覺得呢？」

 

「好像是的，我年少有為，英俊瀟灑，九娘看上我並不奇怪，可是我已經心有所屬了，我答應了醉仙樓的春花姑娘為她贖身。」

 

「竹子，勞煩你告訴九娘，讓她不要打我的心思了。」

 

「好。」

 

最終崔鏡懿還是被丫鬟扶了起來。

 

崔鏡懿一起來，就握筆給我寫了一個紙條，揉成一團，氣衝衝地扔到我桌案上。

 

「十一郎，你這是什麼狐朋狗友？還不幹今把人幹走！」

 

雖然崔鏡懿一句話寫錯了四個字，我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故意把紙條放在桌面上讓王辯安和符雲開看到。

 

符雲開看到後，搖了搖頭。

 

倒是王辯安拿起來，不可思議地說道：「竹子，原來你家九娘果真像崔大哥說的一樣，大字都不識幾個啊！

 

「這麼簡單一句話，怎麼寫錯了這麼多個字？

 

「這字寫得那麼難看，還以為是狗爪子寫的呢，更何況與我家春花比了。」

 

崔鏡懿是大夫人的老來女，大夫人又是大長公主的幼女，所以崔鏡懿自出生便是千寵萬愛，她從小一看書就頭疼，大長公主一看也不讓她學了，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

 

以至於崔鏡懿回到崔府後，也以這個借口搪塞，不學讀書認字。

 

久而久之，大夫人便隨她去了。

 

崔鏡懿早就氣炸了，還是問了句：「春花是誰？」

 

王辯安卻看著我說：「竹子，你沒告訴九娘嗎？」

 

「春花是醉仙樓的姑娘。」我補充了一句。

 

「你……你們……」崔鏡懿用手指著我，又用手指著王辯安，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眼淚又簌簌流下來：「先生，你管管他們兩個！大白天提什麼青樓，真是不堪入耳！」

 

符雲開早就對崔鏡懿厭煩得不行，讓丫鬟給崔鏡懿收拾桌面，下了逐客令：「崔娘子，鄙人才疏學淺，不能教崔娘子什麼，崔娘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崔鏡懿見桌面上的東西被收拾得幹幹淨淨，三雙眼睛都催著她離開。

 

她提著裙子跑開了，離開之前還不忘說了句：「我去找大哥！」

 

崔鏡懿離開後，我們才安安生生地上了剩下的課。

 

不過也不算安生。

 

王辯安心思根本不在學習身上，就是想來找我玩。

 

一會兒給我個蛐蛐，一會又給我一本京城仕女圖。

 

一會兒說要替春花姑娘贖身，一會兒又說要和春花一起私奔。

 

毫無疑問，王辯安也被符雲開趕了出去。

 

我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獨苗」，卻坐立不安起來。

 

符雲開，符虞，到底是一個人嗎？

 

「我信轉世輪回。」符雲開突然開口說話。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我，漸漸氤出了淚水。

 

四周的服侍的人早就被他支開了。

 

他突然毫無徵兆地跪在我面前，像小時候那樣靠近我說：「趙姐姐，我終於找到你了。」

 

11

 

我初次見雲開的時候他很是孤僻。

 

安安靜靜地不說話，也不讓人靠近。

 

隻要有人靠近，他就會像個瘋狗一樣咬住那人的胳膊，硬生生咬出一口血。

 

我也未曾幸免。

 

他是遜帝之身，在宮中地位尷尬。

 

先帝逼他退位不久便駕崩了，蕭雁南登基，而我入主中宮。

 

蕭雁南便把他交到我手中，說讓我好好照顧雲開。

 

後來朝中大臣幾次上書聯名想要斬草除根，蕭雁南也動了這個心思：「鈴枝，你說這符虞能不能留？畢竟是前朝皇帝，若是將來有了不臣之心，又是一場禍亂。」

 

我聽說後直接甩開了蕭雁南的手，冷哼道：「你既然把符虞交到我手中，他就是我的人，我自然會護著他，不過就是一個孩子，何必呢？」

 

後來朝中想要賜S雲開的聲音一陣蓋過一陣，都是我和趙氏一族在頂著。

 

直到後來我與蕭雁南生怨，自知命不久矣，想要以最後一點夫妻情分懇請他留雲開一命，但他並沒有見我。

 

我還記得之前，雲開被封了臨淄王，罕見地開心，抱著一大束木芙蓉來找我：「皇嫂皇嫂，皇兄封我為王了，我就藩的時候帶上你還有核桃、櫻桃他們好不好？」

 

雲開退位後，先帝認他為義子。

 

所以他稱呼蕭雁南為皇兄，喚我為皇嫂。

 

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櫻桃已經沒了，一臉天真地問我。

 

我不忍心讓他難過，便點頭說：「好。

 

「等你就藩了，我和你一起走。」

 

但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撐不過去了，沒多久便在小宮女的一聲「皇後娘娘薨了」中失去了意識。

 

轉眼一過，就是十八年了。

 

我轉世投胎成崔家十一郎。

 

其實在我人生前十五年，我並沒有上輩子的任何記憶，隻覺得自己是崔家最不上進的十一郎，大禍小禍闖了一籮筐。

 

也是最近一年多的時間，上輩子的記憶漸漸回攏，才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和雲開的相認並沒有在我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