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曾經，面對我爸的背叛，我媽那樣憤恨，恨不得同歸於盡，為何現在像旁觀者？所有的發生，都仿佛與自己無關。

家裡乒乒乓乓，榔頭毫不留情的敲在家具與家電上。

 

玻璃碎裂的聲音，金屬碰撞的聲音，木頭折損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命運的協奏。

 

「姐，說實話，這些東西都好的，砸了可惜。」

 

「我樂意！」

 

我媽那麼節省一個人，這一刻，她為了樂意，砸掉了十多萬。

 

同時砸掉的，還有她被狗吃了的青春。

 

相比住房，收鋪面的過程可謂輕松。

 

Advertisement

我爸這個人，其實是個慫貨。

 

當年在流水線上，他被人欺負了不敢吭聲，說是顧全大局；

 

後來，無論出來跑業務，還是自己開鋪面，找客戶談生意的事情，都是我媽，他內向，說是半個社恐，自家生意這塊，他負責技術；

 

再後來，我奶和趙美趁著我住院，想鳩佔鵲巢，我爸一聲不吭，無論我媽怎麼在電話裡吼，他都聽著；

 

在法院那次，主力軍依然是我奶……

 

所以，當我奶和趙美節節敗退，我爸這邊直接不戰而退了。

 

他隻遠遠和我媽打了個照面，就閃了。

 

鋪面有兩個伙計，看見我媽都很開心。

 

「趙姐，我們就盼著你回來！張哥在這些天，生意都沒幾單！」

 

「哎，張哥怎麼會是這種人，平時看起來老實巴交的……」

 

11

 

那件事後，我在我媽身上學到了兩種力量：

 

一種是豁出去的力量；

 

另一種是冷靜的力量。

 

我媽把之前那套房子賣了，添了點錢，重新買了套房子。

 

鋪面生意依然在做，我媽起早貪黑，瘋狂拉生意，最忙的時候，訂單甚至會外包出去。

 

我問我媽：累不？

 

我媽笑著回答：「給自己賺錢，有什麼可累的？以前賺十塊錢，三個人花，你爸還要窩藏一點，外面再養兩個，現在就我和你兩個人花。」

 

我媽喜歡給我買書。

 

她說她沒文化，吃了沒文化的虧，希望我以後做個有文化的人。

 

我媽還喜歡給我報班。

 

奧數，英語，演講，畫畫……她聽說教育卷，怕我掉隊。

 

我怎麼敢掉隊？

 

目睹了我媽和張家鬧翻的全過程，我最大的感悟是：全世界誰也靠不住，必須靠自己！

 

12

 

我開始拼命學習。

 

小學一二年級看不出差距，大家都差不多，到了五六年級，全班差距拉大，我始終保持在前三。

 

城市不大，我碰見過我奶和張晨熙那一家子。

 

不止一次。

 

張晨熙摔倒了，我奶捶打地面，說地面可惡，把她的寶貝孫子絆倒了；

 

張晨熙想要買玩具，趙美不給買，張晨熙就在地上撒潑打滾，直到趙美妥協，我奶誇張晨熙，說他聰明，會想辦法；

 

我注意到，曾經打扮時髦，時時塗著口紅的趙美，如今蓬頭垢面，皮膚松弛，老了不止十歲……

 

我聽我媽說，我爸和趙美扯了證，辦了喜宴。

 

我爸還是做著鋁合金窗戶的生意，他依然不善言談，拉客戶的能力很差，趙美不得不出來工作，兩口子經常吵架。

 

我爸事事聽我奶的，趙美經常罵他「窩囊廢」。

 

我媽每次提起他們，都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後來，上了初中。

 

主科從語數外，變成語數外史地生物化政美音體，從 3 科到 12 科。

 

我從不敢懈怠，每天都在學習，早晚繞著操場跑。

 

班上有人遞小紙條，A 喜歡 B，B 喜歡 C……是青春最初的萌動。

 

我似乎沒有這種萌動。

 

全班女生加起來，不如物理書好看。

 

那三年，我霸著全班第一的位置，從沒有挪過。

 

班主任說我是拼命三郎。

 

每年逢年過節，我和我媽也回老家，我們家和趙美家雖是近親，自那件事後，兩家人再無來往。

 

我和張晨熙在村裡打過照面，幹過架。

 

他罵我媽是喪門星，說我媽霸佔他爸的財產；我反唇相譏，說他媽是三兒，說他成績差，交高價，還在學校打架惹事，花了他爸不少錢。

 

他被惹毛了，衝過來就要打我。

 

我會怕他？

 

嗯，會的，裝的。

 

我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啊，張晨熙打人了！」

 

這些年，為了中考體育滿分，我每天早晚都在練，張晨熙雖然人高馬大，可耐力不行，根本追不上我。

 

我故意保持著並不太大的差距，讓他誤以為隻差一點點。

 

村頭的王家正在修房子，磚頭堆在路旁。

 

我跨越半個村莊，直奔王家。

 

提起他家的板磚，

 

轉身，一磚頭拍在張晨熙腦袋上。

 

啪！

 

張晨熙懵了，瞪著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他整個人搖晃了一下，鮮紅的血液已順著額頭，蜿蜒而下。

 

我想笑，5 歲那年就想砸在他身上的石頭，如今終於落下。

 

可他的身後，不光有追來的我們兩家的大人，還有村裡鄉親。

 

於是，我假裝恍惚，愣愣地看著眾人：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要打我……」

 

我戰術性後退，全身顫抖，右手依舊緊緊抓著板磚。

 

我奶嚎著，衝過來摟著張晨熙，一聲疊一聲的心肝寶貝，指腹劃過他剛流下來的血。

 

那張臉更顯得猙獰。

 

「快，快叫 120！」我奶先朝趙美喊，再朝我暴吼，「晨熙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償命！」

 

我媽快步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小手臂。

 

那時的我，已經比她高，可她依然以保護者的姿勢：「不怕！有媽在，看他們敢做什麼？！」

 

她的語氣堅定，目光掃過那幾個人。

 

「他們敢動我兒子一下，我敢把你們拖下地獄！」

 

後面四個字，帶了許多狠勁兒。

 

我奶恨透了我媽，這會兒聽我媽說狠話，她反而慫了，隻敢朝我爸吼：

 

「張耀祖，你兒子被人打了！你還不快報警？！」

 

我爸猶豫了。

 

可憐的男人啊，在我奶的淫威下，還真打了 110 的電話。

 

我看見我媽唇角高高揚起的嘲諷。

 

張晨熙最終送到鎮醫院。

 

一寸長的傷口，清洗完之後，縫了 5 針，再貼上紗布。

 

派出所的民警到醫院了解情況。

 

我奶指著我，發瘋般嘶吼著：

 

「警察同志，他是兇手，把他抓起來！」

 

我維持著膽小怕事的人設：

 

「別抓我……是張晨熙要打我……我害怕……我跑了好久，實在跑不動了……就撿了一塊磚……我不是故意的……」

 

我媽拍著我的後背，當著警察的面兒，輕聲安撫：

 

「小迪，你沒有錯，你這是正當防衛，醫藥費我們賠就是了。」

 

「以後誰要打你，你記住，要像今天一樣，勇敢還手！人與人是一樣的，沒有誰更高貴一說，無論什麼時候，先保護好自己。」

 

民警按照慣例，記錄了姓名身份證聯系電話後，第一個問題就是涉事人的關系。

 

在得知我和張晨熙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我媽和他媽是堂姐妹時，一個個更是詫異。

 

「他也是你的親孫子，你要我們把他抓起來？」民警問我奶。

 

「什麼親孫子？那個女人和我兒早離婚了！」我奶一臉橫肉，兇巴巴地說，「我兒子現任老婆的，才是我的親孫！他現在把我親孫打傷了，就是兇手！要嚴懲！」

 

民警沒有和我奶多言，轉頭問醫生傷勢如何，又問周圍跟過來的村民們，到底怎麼回事？

 

村民們好八卦。

 

先把我們兩家的恩怨情仇拉扯一番，

 

再講看見我被張晨熙追著滿村跑，嘴裡大喊「救命」，

 

最後指指點點，提醒民警看張晨熙頭上的黃毛，耳朵上一閃一閃的耳釘，說村裡的狗都被張晨熙欺負過。

 

我姥姥適時補充，說我是好學生，成績年級第一，不光是校三好，還是區三好……

 

張晨熙那邊，也確實沒什麼可辯駁的。

 

是他先罵我，還試圖打我，我也確實是迫於無奈，才還擊的。

 

隻不過還擊的力度較大，把他打傷了。

 

人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失控也正常。

 

民警以調解為主，說都是親戚，又是張晨熙先動手，建議我們家賠個醫藥費，再商量個營養費，這事兒就算結了。

 

我奶不幹，祭出S手锏，在醫院大廳打滾撒潑。

 

醫院人來人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村民和醫護人員露出無語表情。

 

我爸和趙美覺得丟人，忙勸她快起來。

 

我趁著沒人注意我，朝張晨熙投去冷笑，口型說了兩個詞：

 

慫貨！沒種！

 

張晨熙正是愣頭青、經不起激的年齡，看懂我說的內容，想也不想，捏緊拳頭，再次朝我衝來，咬牙切齒：

 

「張迪，我打S你！」

 

民警還在呢！

 

我媽也在旁邊，怎麼可能真讓他打到我身上？

 

我媽下意識轉身，把我護到她身後，民警則在張晨熙衝到半路時，攔路把他截下。

 

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也聽得清清楚楚，他說要打S我……

 

這麼個社會渣滓，動不動喊打喊S，別人自衛一下，他們居然想把別人送進去。

 

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都在指責這一家子。

 

有人朝他們吐唾沫。

 

我奶的S手锏第 N 次不起作用，她爬起來，帶著他們一家子，罵罵咧咧走了。

 

當事人都走了，這事兒自然就這麼了了。

 

我們家既不用付醫藥費，更不用付營養費。

 

民警離開時，還專門對我說：

 

「好好學習，做祖國棟梁！給你媽爭口氣！」

 

那天回到家，我媽關上門。

 

第一句就是：「你今天太衝動了！張晨熙人高馬大的，萬一你跑不過他怎麼辦？萬一警察沒攔下他怎麼辦？」

 

我就知道，我媽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瞞不住她。

 

我笑著：「不試試怎麼知道？我終於打了他，我高興。」

 

我媽無奈搖頭。

 

後來，初中畢業，我考上省重點高中。

 

張晨熙渾渾噩噩這麼多年，連普通高中都沒考上, 隻能讀技校。

 

我聽說張家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家庭矛盾。

 

趙美把矛頭對準我奶, 說張晨熙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我奶溺愛, 把他毀了！

 

我奶怎會承認？

 

說張晨熙成績差，是因為趙美不管不輔導, 明明都是我爸的基因, 憑什麼我的成績好, 而張晨熙渾成這樣？

 

兩個人很快打了起來，扯頭發扯衣服揪肉。

 

我爸勸架, 兩個女人混合雙打，把我爸揍一頓，我爸氣不過, 去打張晨熙, 最後一家人混戰。

 

我姥姥給我媽和我講這件事的時候, 笑得前仰後翻。

 

我媽跟著笑得前仰後翻, 眼淚跟著出來, 說蒼天有眼。

 

我也覺得挺可樂的, 一家子奇葩！

 

13

 

再後來，就是今年。

 

我參加高考, 取得了不錯的成績，被心儀的大學錄取。

 

我媽嘚瑟了一圈, 深度諷刺了我奶和我爸, 在村裡大擺流水宴……

 

我奶遠遠看著, 眼睛裡滿是嫉妒。

 

有人感慨：「趙芬就是個上進的，教出的孩子也上進！」

 

有人拉踩：「一樣是老張家的種，怎麼一個成績好成這樣，一個連高中都考不起！」

 

有人客觀分析：「瞧他們一家人, 每次回來，十天有九天烏煙瘴氣！這種家庭，能培養出高材生才是怪事！」

 

有人展開聯想：「該不會不是張耀祖的孩子吧？她敢爬堂妹夫的床，難道就不會爬其他人的床？」

 

最後這一句，不知怎麼傳到我奶耳裡，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慫恿我爸做親子鑑定。

 

別人 24 歲看起來像 19，我媽 24 歲看起來像 30。

 

「（我」很不幸……

 

張晨熙中招了，他和我爸真沒血緣關系！

 

張家二度爆發家庭危機，我奶罵趙美是賤蹄子, 衝進廚房, 提著菜刀就要砍她。

 

張晨熙去攔, 結果被我奶一刀砍掉半個手掌。

 

鮮血直飆。

 

張晨熙瘋了，搶過菜刀, 對著我奶就是一陣亂砍。

 

我奶S於亂刀之中，家裡全是血。

 

這個案子在我們當地很轟動。

 

張晨熙被控謀S, 砍掉的手掌也接不回去了, 實打實的成了殘疾。

 

我爸和趙美離婚。

 

本來烏煙瘴氣一個家, 如今支離破碎。

 

我媽聽說後，嘆了口氣。

 

對了，前幾天, 我去了一趟派出所，申請改名字。

 

從此就不姓張了。

 

我跟我媽姓，叫趙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