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珍珠

第4章

「我就不是讀書的料,你們S了那條心吧。」


 


養母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不讀書怎麼辦,就你這胳膊腿,難道以後還能種地不成?」


 


「要你管!」


 


小虎走了,養母拉著我的手:「瞧瞧,一轉眼米粒都這麼大了,當初我把你從河裡抱回來時,你隻有我胳膊那麼長呢!」


 


「我剛才聽他們說,你親生父母也找到了,還特別有錢?你看看你這孩子,命怎麼這麼好呢!」


 


「當初我就是看你有福相,才救下你的。」


 


……


 


她叨叨個沒完,似乎完全忘了當初丟棄我,又罵我叫花子野種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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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抽回來,對她禮貌地笑笑:「阿姨,您想要什麼,直說吧!」


 


養母訕訕一笑:「你以後肯定有出息的,別忘了我跟你爸,還有你弟弟。把我們也帶去城裡,過過你爸媽那樣的輕松日子唄。」


 


輕松日子?


 


爸爸媽媽的哪一天是輕松的呢。


 


寒冬臘月,他們也得凌晨三四點就起來準備,有時候忙到八九點才收工。


 


隻有下午客流少時,兩人輪班著能休息一會。


 


他們總要我專注學習,可我有時間就去幫忙,我不想他們那麼累。


 


我跟著爸媽,見過凌晨四點掃街的環衛工,也看到過一點多空曠馬路上,喝醉酒的中年男人崩潰地哭泣。


 


周榆看似是名校博士,可他做項目經常在實驗室熬通宵,吃飯也不準點,現在都有胃病了。


 


誰都不輕松。


 


生活有百般辛苦,但我們沒有埋怨,因為全家人一起努力,日子才會越來越有奔頭。


 


我衝養母笑笑:「你們養了我五年,這份恩我一直記得。」


 


「等你們老了需要赡養時,我會支付你們法律規定的費用,不會食言。」


 


「可除此之外,我不會給你們太多了。」


 


養母怒了:「你這孩子,怎麼那麼白眼狼,那幾百一千塊,頂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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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爸爸媽媽這些年為了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如果我有愛,99% 要給他們,剩下的 1% 才能給你們和生父母。」


 


養母要發飆,養父過來一把拽住她:


 


「今天是米粒辦升學宴,你要是再鬧,咱就回去,往後也別出來丟人現眼。」


 


養父鮮少發脾氣,養母被鎮住,這才悻悻然閉嘴。


 


臨走的時候,她從飯店打包了幾盒好菜,讓記在爸媽的賬上。


 


爸媽還背著我,另外給了他們夫妻錢。


 


養父喝了酒,下臺階時腳步踉跄。


 


我伸手扶了一把,聽見他低聲說:「那時候家裡窮,你別怪我們。」


 


「都是命,你要是養在我們家,哪裡有現在這樣的好命。」


 


午後的光落在他臉上縱橫的溝壑。


 


日頭有點烈,我頭上滲出汗珠。


 


那一年,我好像就是在這樣的日頭下,將華華丹和酸梅粉還給他。


 


那時,我心中又痛又難過。


 


現在……


 


我對他笑笑:「叔叔,沒事的,都過去了。以後有時間,我會來看你的。」


 


養父擦擦眼睛:「诶,诶。你將來好好的,時不時打個電話就行。」


 


他應該是愛過我的,也對我懷有愧疚。


 


一點點,不多!


 


所以,我也會對他們一點點好,不會多!


 


大二時,我們學校請了個客座教授來講課,是個大師。


 


我很喜歡他的畫作。


 


周榆鼓勵我,讓我試試看能不能拜他為師。


 


「除了能學習到東西,成為他的學生應該對你的未來也幫助良多。」


 


他說得有道理,可大師如今年近七十,恐怕是不會再收學生。


 


每次下課後,都會有很多同學拿著畫作請大師指點。


 


我個子小性子又慢,都擠不進去。


 


正是又急又失望,大師突然推了推眼鏡對我招招手:「小姑娘,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畫。」


 


我把早就準備的畫遞給他。


 


是一群吃飽了的流浪貓,它們正在懶洋洋地曬太陽。


 


畫作的名字,叫《暖》。


 


大師仔細看了,溫和問我:「我想收個關門弟子,不知你有沒有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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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跟做夢一樣。


 


我頭都快點折了。


 


後來老師開宴,請師兄師姐們吃飯,同時也帶我認識他們。


 


席間,他拿出了一幅畫。


 


這畫是他私藏,並未參展,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見。


 


畫的是車水馬龍的馬路上,人們圍成一團看熱鬧。隻有一個衣著樸素風塵僕僕的小姑娘,撥開人流將一個倒地的老人扶起。


 


咦?


 


這姑娘看上去怎麼這麼眼熟?


 


老師看出我的疑惑,哈哈大笑:「不用琢磨了,這就是你。」


 


「三年前我受邀去星市辦畫展,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就畫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


 


那是老師在星市畫展的最後一天,我總算得了時間,放學後跟同學急匆匆過去。


 


到了展廳門口,發現一個老頭摔倒在地。


 


看熱鬧的人很多,也有人打了 120,可始終沒有人上去扶一把。


 


我便去了。


 


當時同學還攔我,要我別多管闲事,免得被人賴上。


 


好在並沒有被訛,老人的家屬還特意上門來感謝我。


 


遺憾的是,因為這,我錯過了畫展最後的入場時間。


 


你看,命運真的很奇妙。


 


你對它報以善意,它最終會回饋你甜蜜的果實。


 


跟著老師,我學到了很多,也擁有了更多見識世界的機會。


 


師兄師姐們都笑老師偏心,老師樂呵呵地說:「她可是關門弟子,最小的孩子,誰家爹媽不偏心老幺啊!」


 


因為老師,機緣巧合下我認識了男友蒙天。


 


那時周榆已經博士畢業,籤了北京一家大公司,工資也很高。


 


我帶蒙天找他去蹭飯,他全程臉色難看得像是吃了蒼蠅。


 


席間我發現周榆買了項鏈,問他是不是戀愛了,怎麼不把未來嫂子帶來一起。


 


過了好一會他才說:「給媽買的。」


 


「這款式不適合媽媽吧?」


 


周榆喉結滾了又滾,語氣冷冷的:「是給你買的生日禮物。」


 


「可我的生日,還有四個多月呢。」


 


他語氣更冷了:「今天打折!」


 


周榆把項鏈盒子扔給我,讓蒙天給我戴上。


 


四葉草的項鏈,簡約又好看,我很喜歡。


 


回去路上,蒙天問:「你哥是不是對你有非分之想?」


 


他怎麼能這麼說周榆!


 


氣得我跟他吵了一架。


 


蒙天嘴很甜,長得又帥,S皮賴臉地哄我,我們又和好了。


 


在老師的建議和舉薦下,我決定繼續讀研。


 


而蒙天卻畢業了。


 


他帶我回老家過年。


 


出發前,媽媽給我賬上轉了一大筆錢。


 


「這是這些年你親生爸媽給的生活費,我都替你存了起來,你也快成家立業了。」


 


「這筆錢會是你的底氣。等你出嫁了,爸爸媽媽會再給你一筆嫁妝。」


 


那麼多錢,這些年他們居然一分錢都沒動。


 


大年三十,蒙天說去跟同學打麻將,喝得醉醺醺回來,我扶他進房間,他手機從衣服裡面滑出來。


 


電話響了,我接起後是個女孩的聲音。


 


原來他在北京跟我談著,高中的女友也沒放棄。


 


我氣極了,甩了他一巴掌要走。


 


結果他爸媽都攔住我,他更是把我身份證藏了起來。


 


我哭著給周榆打電話,他問了我地址,一直寬慰我,讓我待在房間裡,把門鎖好,任何人敲門也不要開。


 


我打著電話,抽抽搭搭睡著了。


 


早上九點多,大門被捶得哐哐哐。


 


我聽到蒙天他爸媽憤怒的聲音:「你誰啊,大過年闖人家裡,我要報警了。」


 


我「嗖」地站了起來。


 


很快,房門被輕輕敲響。


 


周榆低沉的聲音響起:「珍珠,是我,開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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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連夜驅車 1500 公裡,來接我回家。


 


我開了門,撲到他懷裡哇哇大哭。


 


他摟著我出門,蒙天一家想阻攔。


 


周榆眼底湧動著我從來沒見過的戾氣:「現在馬上把身份證還給珍珠,不然我告你們非法囚禁!」


 


蒙家人慫了。


 


回去的車上,我傷心又愧疚:「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周榆用發紅的眼看我,輕輕摸摸我的頭:「珍珠,我們是一家人,永遠不用跟我道歉。」


 


年後回北京,不管我怎麼拒絕,蒙天還隔三差五來糾纏我。


 


持續了大概半年,這天他又來找我,拉拉扯扯的。


 


恰好周榆來接我,直接下車就給他狠狠來了一拳。


 


「離珍珠遠點!」


 


蒙天擦著嘴角,看著我們陰鬱地笑了笑:「周榆,你真的隻拿珍珠當你妹妹嗎?」


 


「周珍珠,你碰都不讓我碰,是不是在為你哥哥守身如玉!」


 


「閉嘴!」


 


「閉嘴!」


 


我跟周榆異口同聲。


 


打發走了蒙天,周榆開車帶我去吃飯。


 


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


 


尷尬的氣氛充斥著整個車廂。


 


我深吸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哥,你都 31 了,為什麼還不找對象?」


 


恰好紅燈,他側過頭看我:「等你嫁人了,哥哥就結婚了。」


 


我的心怦怦亂跳,大著膽子看他,問:「周榆,你是不是……」


 


他喉結滾動,擲地有聲:「是!」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


 


稀裡糊塗地,我們倆就在一起了。


 


短短三月,周榆就迫不及待想告訴家裡人了。


 


「你這麼急幹嗎?」


 


他捏著我的臉:「我馬上 32 了,是老光棍了,當然很急。」


 


我很忐忑。


 


生怕爸媽不接受。


 


沒想到媽媽嘆口氣:「他遲遲不結婚又不談對象,我就想到這種可能……」


 


「媽媽, 你要是不同意……」


 


媽媽趕緊點頭:「同意同意,以後咱們就永遠是一家人, 再也不分開了。」


 


「我之前還擔心萬一你跟你哥同時生孩子,我該給誰帶才好, 現在可不用愁了。」


 


生父生母一開始有點難接受,後來媽媽說如果兩個孩子在一起, 以後一定沒婆媳矛盾, 我這輩子都會幸福開心。


 


這麼一說, 生父母釋懷了。


 


其實,我也不在乎他們怎麼看。


 


婚期定了後, 周榆帶我去參加同學聚會。


 


他們同學都笑他老牛吃嫩草。


 


他摟著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後記


 


周榆年紀一把等不起,在我研一時, 我們登記結婚了。


 


三個月後, 我就懷孕了。


 


周榆在房價還不離譜的時候, 就已經在北京按揭買了房。


 


我們倒是不擔心住宿的問題。


 


爸媽過來幫我帶孩子, 我出了月子就能繼續學業。


 


偶爾跟周榆有點小矛盾, 爸媽都是罵他。


 


完全沒有婆媳問題。


 


老師的一雙子女都遠在國外, 所以日常都是我這個關門弟子照顧。


 


他也很喜歡我女兒。


 


逢人就介紹是他親外孫女。


 


我研究生畢業後,自己開了個工作室。


 


收入不至於大富大貴, 可在北京養活自己還是很輕松。


 


老師年事已高,身體每況愈下。


 


徵得爸媽和周榆的同意後, 我在同小區同棟租了個房子, 方便照顧。


 


養父牛高馬大沉默寡言,養母個子嬌小脾氣暴躁。


 


「-他」天氣好的時候,我帶著女兒嬌嬌,推著老師去散步。


 


他拍著我的手:「讓你當我學生,東西沒學到什麼, 倒是給你惹了個大麻煩。」


 


「您別這麼說,我跟老師學到了很多。」


 


五年後,老師過世,留下遺囑,把他名下一個四合院贈予我。


 


我很惶恐。


 


我照顧老師,並非為了這些錢財。


 


老師的一雙兒女也從國外回來了,我以為會有紛爭, 沒想到他們都支持老師的決定。


 


「爸爸早就跟我們說過,這房子是留給嬌嬌的嫁妝。這房子的學區也好,將來嬌嬌念書, 用得上的。」


 


「這幾年要不是你, 我們不可能在國外過得這麼安心。這房子是你應得的。」


 


這些年, 我跟周榆定向資助了很多貧困學生。


 


隻要他們想學,我們就會力所能及地幫助。


 


因為讀書, 是窮人最快速最靠譜的改變人生的通道了。


 


這世上大部分人,包括我, 天生就是普普通通的米粒。


 


隻有經過無數困苦的打磨與淘洗, 才能變為閃閃發光的珍珠。


 


所以親愛的你啊, 不要放棄。


 


好好努力,終有一天,你會遇到那個人, 那群人。


 


他們會讓平凡的你,灼灼發光,變成流光溢彩的珍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