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第一秋

第7章

阿禾接旨那一刻,眼睛樂得亮晶晶的,許是顧念著我,又壓抑下去,轉頭對我道:「母妃放心,我會好好的。」


 


我拍著她的肩膀:「隻要你好好的,母妃就好。」


 


庶妹知道我心心念念都是阿禾,便將阿禾的婚事交給我親自辦理,又極為大方地給了阿禾嫡出公主的排場。


 


時間一轉便到了阿禾成婚當天,拜別眾人時,我還是沒忍住偷偷落淚。庶妹道:「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做什麼?」


 


我掩著帕子帶著哭腔道:「我忍不住。」


 


她嗤笑一聲:「也不嫌不吉利。」


 


我飛快地開口:「這是喜極而泣,怎麼會不吉利!」


 


庶妹淡淡道:「你現在就開始哭,指不定日後還有你哭的日子呢。」她說完轉身就走,步伐搖曳生姿。我沒心思多想她的話,隻傷感阿禾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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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坐了許久,若是在尋常人家裡,女兒成婚也能去親自看看。可皇家的規矩多,我連喜堂都去不了,隻能想象著熱鬧。


 


三月裡的日光灑在身上,溫度剛剛好,目光落在院子裡的每一處,我都恍惚看到阿禾小時候玩鬧的情景,時間真快了啊。


 


白芷端了果子來:「娘娘,起風了,進去坐吧。」


 


「好。」


 


正準備進屋時,一個小太監慌慌忙忙地跑進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還未開口就涕淚橫流:「不好了,不好了。」


 


白芷忙道:「大喜的日子亂說什麼!」


 


「平南王反了!」


 


「你說什麼?」


 


那小太監顫抖著身子又重復了一遍,我隻覺得如墜冰窖:「阿禾呢?」


 


小太監顫抖著聲音道:「諸邑公主府上已經亂作一團了,還沒有公主的消息。」


 


我心漏了一拍,腦子裡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就模糊起來。白芷用力地撐住我:「娘娘,您要撐住啊!」


 


我口中念著阿禾的名字,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我必須親眼去看看她是否安好。我推開白芷,跌跌撞撞地往宮門跑去,白芷在後頭追著我喊。


 


我隻覺得耳邊的陣陣風聲,原來,人在最亂的時候,連步伐都是亂的,沒幾步我就被絆倒。


 


白芷追上我,哀聲道:「娘娘就是想出宮,也要得了陛下的應允才行。」


 


是了,宮妃不得私自出宮,我得去找皇帝。我從來沒覺得到養心殿的路這樣漫長,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終於看到了養心殿。可萬全一早就在殿前等著我了,告訴我平南王謀逆,皇帝正在裡頭與大臣商議,誰都不見。


 


「珍貴妃娘娘,您回去吧。」


 


我搖頭:「幫我通傳一聲,我得出宮。」


 


萬全道:「您如今出去又能改變什麼呢?最先亂起來的就是諸邑公主府,連去參加喜宴的人都S傷不少。」


 


我聽了連呼吸都覺得難受,一顆心反復要跳出來似的,求著萬全幫我通傳,結果皇帝還是拒了,隻讓我回去等著。


 


我帶著恨意望著養心殿,目光似要穿透牆壁,看看皇帝的心到底有多冷。那是我們的女兒,今天是她大婚之日,她一大早便起來梳妝打扮,然後一一拜別,可暮色未至,就傳來噩耗。我一路過來,沿途還要為阿禾出嫁掛上紅綾,鮮豔喜慶的顏色此刻看來是刺眼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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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回去吧。」白芷低聲勸我。


 


我固執地搖頭,忽然想到太後,我還能去求她。我胡亂擦了淚,又帶著人往太後宮裡去,路上便遇到太後身邊的佩蘭姑姑,她帶了太後口諭過來,正是我想求的。


 


我來不及多想佩蘭姑姑的話,就匆匆出宮。宮門口阿景已經在等著我了,他看我的眼神都帶著憐憫之色,我也顧不上什麼禮數了,一把抓住他:「阿禾怎麼樣了?」


 


他不敢與我的對視,低著頭:「珍娘娘,您節哀。」


 


我呆呆地望著他,手腳發寒,隻覺得連氣都喘不上了。阿景扶著我上了馬車:「阿禾妹妹會吉人天相的。」


 


平南王與世子裡應外合,公主府亂成一團,而阿禾則在胡亂之中不見了。到了公主府,我看著混著血跡的紅綢散落一地,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皆慘不忍睹。我每走一步腿都在發軟,卻還是撐著看了大半。


 


阿景說已經派人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沒有發現阿禾的蹤跡,或許是陸行將人帶走了。


 


「城門有人把守,他們如何離開?」


 


阿景道:「三妹妹大婚,父皇一早便下令普天同慶,城門看守便松懈了許多,事發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他的這些話在我聽來,就像是無數個巧合堆疊起來的必然。一陣寒風拂面,讓我的腦子有了片刻清醒。我端詳著眼前的阿景,重申一遍:「隻是偶然?」


 


他點了點頭:「自然是偶然,父皇早就忌憚藩王勢力,難不成會故意演這樣一出戲嗎?若稍有不慎,便是養虎為患啊。」


 


他說得對,皇帝確實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萬一陸行一幹人不是衝出京而是跑進皇宮呢?千金之軀,坐不垂堂,做皇帝的都惜命。


 


白芷小聲道:「娘娘,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我點頭,扶著她的手踏上馬車,剛要掀起簾子進去,忽然想到一個猜測,目光一瞬便落在阿景身上。


 


如果,皇帝出事了,誰授意最大,我都不需要細想就能脫口而出,是太子。那麼,這一切真的是巧合嗎?


 


阿景仰頭望我,月光從雲層上方撒下,正落在他那張與庶妹有七分像的臉上:「珍娘娘還有什麼疑問嗎?」


 


話在嘴邊猶豫片刻,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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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不好對著阿景說,但質問起庶妹我就沒什麼壓力了。


 


聽了我的話,庶妹震驚之下笑出了聲:「姐姐,你瘋了吧,我一個深宮婦人怎麼能管到平南王和世子身上?我要是有這個本事,早就將阿景推上皇位了,還至於為了一個太子之位費這麼多年的心血?」


 


我想了片刻,還是心存疑慮:「可是,怎麼就這樣湊巧,偏偏是在大婚當日。」


 


「我還想知道呢?煥煥的驸馬為了護住阿景挨了一刀,現在還躺在床上危在旦夕,我難不成會為了阿景讓煥煥受這樣的委屈嗎?」她越說越氣,說到最後一句聲音都有些刺耳。


 


我不禁泄了氣,喃喃自語:「那會是誰要害阿禾?我的阿禾怎麼就這樣命苦啊!」


 


庶妹在我面前來回走了幾圈,語氣不耐道:「你要哭就回自己宮裡哭,大晚上的別來我這裡號!」


 


我沒想到她會毫不留情地說出這番話,她是我的妹妹,阿禾的姨母啊。許是看出我的想法,庶妹道:「阿禾出事了,你在我面前要S要活有什麼用?你去找皇帝啊,求他早日平定叛亂。」


 


「他不見我。」


 


「不見?」她抬高了音調,「你在養心殿前跪著求啊,要麼求到他心軟,要麼跪到S,魏如若當初不就是這樣求的嗎?」


 


如若,聽到庶妹提起她,我竟萌生了畏縮之念。多年來,我一直不願意回想她的S,因為我害怕那段往事。她為我費心力,我卻連她的身後名都難以保全,隻能含淚應下她對皇帝百般澄清的話,假孕爭寵之事皆是她一人謀劃,與我全然無關。


 


可她生三皇子時就傷了身子,再難有孕。我在知道她再次有孕時,隻想著壓庶妹一頭,全然不曾問過她的身子如何,能否負擔得起這個孩子。


 


我悽然地看著庶妹,視線一點點模糊,從如若S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一個人了,我早該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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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初春到深秋,我求遍了滿天神佛,依舊沒有阿禾的消息。


 


春末在養心殿前跪著淋了一場雨,我的身子也大不如前,湯藥不斷,殿中也彌漫著經久不散的苦澀藥味。


 


我讓白芷開窗藥味,她拿扇子在殿中扇了幾下:「太醫說了,娘娘要少吹風。」


 


我心中煩悶,剛張口就又咳了幾聲。白芷拍著我的後背,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嘆了一口氣。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道:「奴婢隻是覺得宮裡的人都薄涼,從前娘娘得寵,一個個巴巴地捧著娘娘,如今卻沒人來了。」


 


「這點我早就知道了。」


 


白芷沉吟片刻:「娘娘若沒有皇後娘娘鬧翻,說不定皇後娘娘還會幫襯著娘娘。」


 


庶妹,我想起她曾經給我的藥,如果,我早點給皇帝用了,會不會阿禾就不會生S不明?我的心似乎被人緊緊攥住,緊促地喘了幾口氣,讓白芷將梳妝臺上的螺鈿盒子拿過來。


 


白芷不明所以,我看著那裡頭的瓷瓶,將它交給白芷:「尋個沒人的地方處理了。」


 


白芷愕然,手都有些抖:「娘娘,這是什麼?」


 


我搖搖頭,催促她趕緊處理了。我不是沒想過去皇帝面前揭發庶妹,但藥我確實在皇帝身上用過,我怕會牽扯到我自己身上,隻能咬牙吃下這個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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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終於解決了平南王之事,將陸家眾人就地斬S,又以此為理由,對其他藩王削藩。


 


煥煥遞了消息來,說阿禾一直跟著陸行身邊,不日將會跟著大軍回京。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聽了之後竟然掙扎著起了身,讓人打聽了大軍回京的日子,整日整日地盼著見到阿禾。


 


有這個念頭撐著,我覺得日子又有了盼頭。隻要阿禾好好的就行,她是公主,皇帝不會對她如何。


 


但我沒想到事情我隻猜對了一半,皇帝對阿禾尚有幾分慈父之心,對她肚子裡的孩子隻想著斬草除根。


 


沒錯,阿禾懷孕了。


 


她回來那天我特意上了妝,掩飾了病容,想著以最好的姿態見她。卻不想,阿禾的狀態很差,眼下烏青,面帶愁容,身子更是消瘦不堪,最惹眼的就是身懷六甲的肚子。


 


她撲進我懷裡,放聲大哭,我也顧不了許多了,當即攬住她,淚流滿面。


 


我們母女還沒有訴完苦楚,萬全就帶著皇帝的旨意來了,一同送來的還有一碗落胎藥。皇帝的意思很明確,隻要阿禾落了這個孩子,那她照樣是金尊玉貴的公主,日後想守寡就守,想嫁人就嫁。可阿禾卻反應激烈,一把推開遞藥的宮人:「我不喝,這是我和阿行的孩子,是他留給我最後的一點念想。」


 


萬全恭恭敬敬地對我道:「珍貴妃娘娘,您勸勸公主吧。」


 


我慢慢地攬過她的肩膀,拭去她眼角的淚珠:「阿禾,你父皇不會害你的。」


 


她一把推開我,面帶震驚:「母妃,你也要與父皇站到一邊嗎?」她蜷縮著身子慢慢蹲下,無措的模樣讓我心疼不已。她執意要留住這個孩子,可對這個孩子來說生下來就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