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但是看小太陽每一天都要記日記。

 

那我也看看怎麼個事。

 

以防以後真的在一起了，小太陽拿著日記問我過去，我會有細節想不起來。

好久不見啊，小太陽。

 

好久不見了。

 

……！

 

老天。

 

巷子裡有人盯上了小太陽。

 

她今天值日，我晚點走吧，先去逗逗咪咪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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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她。

 

我要去送送她。

 

！

 

我悄悄保護她了。

 

那兩人下黑手，手勁兒真大。

 

……疼，但我明天還要去學校。

 

她今天也去廣播站了。

 

希望能和她成為搭檔。】

 

——

 

我猛地捂住嘴。

 

記憶中，那天確實是暴雨夜。

 

那天廣播站招新，我也去了，但試講以後就覺得自己不太行，心情很差。

 

那天，我確實是值日。

 

但我並沒有發現有人跟著我……

 

印象中，確實有人戴著黑帽子，滿身是傷地出現在便利店門口。

 

但我沒認出那就是周遊。

 

原來故事比我以為的開始得更早。

 

原來當時他藏在身後的左手已經受了傷……

 

原來那天他肋骨斷了兩根，就是為了趕走跟蹤我的小混混。

 

【2017 年 8 月 21 日。

 

我S人了。

 

我S人了。

 

配不上。】

 

——

 

我下意識抬起頭去看周遊，他幾乎把自己瘦削的身子蜷成了個蝦米。

 

他面上很正常，似乎正認真看著黑板聽講，可我分明看到下邊他骨節分明的手指S命摳著手背上的止痛貼邊緣。

 

暗紅的血漬在膠布下蕩開。

 

那本是救我留下的傷疤，如今他卻在那道傷疤上刺激新傷，成了他懲罰自己的宣泄口。

 

我疼得打哆嗦。

 

那一頁上有幹涸的血跡滲出。

 

2017 年 8 月 21 日那頁被反復塗抹，「S人了」三個字下隱藏著的黑色墨團下，隱約辨認得出「我配不上她了」。

 

我的指尖SS掐進掌心。

 

眼淚倏然落在他的日記本上，氤開了一團墨色。

 

配不上。

 

這三個字像是用美工刀镌刻進大理石縫隙，留下無法毀滅的懺悔。

 

30

 

【2017 年 8 月 22 日，陰。

 

我和楊楊的父母一起去做的筆錄。

 

她還在醫院昏迷。

 

醫生說她是驚嚇過度，有可能會選擇性失憶。

 

但最好不要再讓她靠近案發地，不要再碰到醉鬼，這樣能最大限度減少她記起來的頻率。

 

後來我又跟著叔叔阿姨去了醫院。

 

我站在醫院走廊盡頭，看著楊楊躺在病床上沉沉睡著。

 

叔叔阿姨見她還沒醒，突然跪下。

 

「求求你，小周。

 

「求求你了……不要告訴楊楊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從小過得苦，我和她媽媽沒有帶過她，這兩年才把她接到身邊。

 

「她一直沒有安全感，也有點自卑，不要再讓她知道這件事，好嗎。」

 

我的指甲掐進掌心，她爸爸媽媽磕頭在防滑磚上的聲響，比我被混混打傷時更疼。

 

我連忙跪下把兩人扶起：

 

「您放心，我不會說的。」

 

其實我比他們更舍不得你想起來，楊楊。

 

我遠比你以為的。

 

更離不開你。】

 

——

 

我哭得更厲害。

 

幾乎聽不見講臺上老張在叫我的名字。

 

【2017 年 8 月 23 日，晴。

 

那醉漢沒S。

 

但是他受的傷挺重的。

 

我爸媽去了，他同意私了。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雖然賠了很多錢，但還是留了案底。

 

我配不上你了。

 

楊楊。】

 

——

 

對不起。

 

周遊對不起。

 

我不該忘。

 

叫你一個人背負這些苦難，是我有罪。

 

【2017 年 8 月 27 日。

 

沒什麼可寫的。

 

楊楊沒來。

 

按阿姨說的，她今天應該去接受催眠治療了。

 

就要忘記我了呀，楊楊。

 

不知道心理幹預之後，她還會不會記得喜歡我。

 

不過也沒關系。

 

隻要她好。

 

我就好。

 

哪怕被徹底遺忘。】

 

——

 

千千萬萬次，我也會想起來。

 

親愛的周遊。

 

我還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

 

【2018 年 6 月 1 日，暴雨。

 

老張跟我說見義勇為證書可以消除案底，我還有未來。

 

我要想辦法。

 

她每天都在偷偷看我。

 

我真的，真的不舍得讓她再哭了。

 

今天她想我陪她去巷子裡便利店裡買夢龍，我禮貌拒絕了她的邀請。

 

對不起。

 

楊楊。

 

不能再故地重遊。

 

我答應了叔叔阿姨。

 

要讓那一夜在你記憶裡消失。

 

就像是注定會被擦掉的，無用的輔助線。】

 

【2018 年 6 月 6 日，晴。

 

今天放假了，學校要給高考生留作考場。

 

我去學校牆頭喂了咪咪。

 

走出來時發現有人在巷子口欺負隔壁中學的低年級小朋友，說要收什麼保護費。

 

我一時間想起初中，便趕緊衝了上去。

 

被他們買來裝裝樣子的匕首卻不知為何開了刃，劃在那年留下的疤上。

 

被我救下的小朋友連連道謝，我隻擺手叫他趕緊回家。

 

鄭阿姨的便利店裡冒著白煙。

 

我隻記得去給咪咪買熱狗腸時，她三歲的兒子獨自在房裡。

 

來不及多想，瞬間把校服打湿衝進去。

 

煙散得很快。

 

孩子張著嘴在房間裡哭嚎。

 

我衝過去把他抱了出來。

 

算了……

 

有沒有見義勇為證書都好，但我身邊的人可不可以不再出事了……

 

我是天煞孤星嗎。】

 

31

 

【2018 年 6 月 8 日，晴。

 

鄭阿姨不斷感謝我。

 

地方臺過來採訪，被我拒絕了。

 

見義勇為證書我收了。

 

獎勵和補償，我都不要。

 

她愛吃鄭阿姨煎的煎餅馃子。

 

我隻問了鄭阿姨一句，可不可以在我們讀書的時候不要離開。

 

眾人圍著我笑。

 

隻有鄭阿姨知道，我其實不愛吃煎餅馃子。

 

愛吃的另有其人。】

 

【2018 年 12 月 1 日，晴。

 

好冷。

 

艾楊穿了鵝黃色的羽絨服。

 

更像小太陽了。】

 

【2020 年 3 月 1 日，晴。

 

口罩原因，好久沒有見過她了。

 

線上一模。

 

她越來越厲害了。

 

可我已經不是最好的我。】

 

【2020 年 3 月 31 日，雨夾雪。

 

今天鋪天蓋地的新聞。

 

高考延期一個月舉行。

 

真好。

 

又能和她多做一個月的同學。

 

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學校……

 

什麼時候才能偷偷地，在身後看她。

 

我好想她。】

 

【2020 年 4 月 4 日，晴。

 

艾楊生日。

 

我的核酸檢測呈陽性。

 

嗓子疼。

 

咳嗽。

 

我……沒力氣送祝福了。

 

希望她不要介意。】

 

【2020 年 5 月 1 日，霧霾。

 

回了學校，分了 A 班和 B 班。

 

好幸運，和艾楊一起分到了 B 班，去了樓下空教室。

 

把課桌之間的距離拉得很長。

 

但更方便我偷偷看她了。】

 

【2020 年 5 月 2 日，霧霾。

 

今天，第一次線下模擬考試。

 

她爬得好快。

 

和我之間的距離隻差幾個人了。

 

她內核好強大。

 

自尊，自強，又自省。

 

是我心裡最完美的女孩。

 

可惜，我不能向她表白。

 

快高考了。

 

她想當法官的。

 

我和她結婚，和她在一起，會影響她的政審。

 

我以後大概要，遠離她了。】

 

——

 

我忍著心疼，一點一點看完了周遊的心路歷程。

 

就好像從另一個角度在我心裡把他描繪得豐富立體。

 

我可能突然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了。

 

我抬起鋼筆，輕輕點了點日記本的金屬邊緣：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改變周遊的結局？】

 

日記系統連連嘆氣，半晌才答話：

 

【那你可能會失去一個孩子。】

 

我蒙了一瞬間，又看見小包子似的日記系統搖頭晃腦：

 

【你命中三子。】

 

我連連把頭點得更重：

 

【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那我更願意了。】

 

日記本轉了個圈，紳士低頭，向我伸出手作邀請狀：

 

【那現在穿？】

 

我大手一拍：【穿！】

 

32

 

我第三次睜開了眼睛。

 

前排周遊的藍白校服領口翻起一截，露出後頸的黑色小痣。

 

他手背上那塊淡粉色疤痕像未愈的月相，在深秋稀薄的陽光裡忽明忽暗。

 

我不由得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