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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孔筠爸爸是個很狡猾的人,和欠條擁有者籤訂資產和債務的隱藏協議,也就是說,這千萬多現在成了孔筠和宋陽澤的共同債務。


 


這對宋家在面子上比金錢上的摧毀要更致命,尤其是對我爸來說。


 


他心心念念想找個名門閨秀改善宋家暴發戶的基因,挑來挑去,甚至不惜用各種手段逼婚,沒想到是個插上各種鮮豔羽尾假裝鳳凰的破落戶。


 


若是生意不順虧損也就罷了,還是因為賭博欠下的高額債務。


 


這種家庭教育出來的孩子還能稱得上閨秀嗎?這種家教基因怎麼改善宋家下一代的基因?


 


我爸氣的心梗,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喘大氣。


 


我哥SS盯著那份文件,眼睛通紅,然後他猛地抬頭看向孔筠,額上的青筋直跳。


 


但他還是按耐著自己的脾氣,語氣盡量壓得低且輕,像是怕嚇到孔筠,他問:「你嫁給我,就是為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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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順著她的臉不停地往下流,她隻是看著我哥,一句話都不說。


 


我哥深吸一口氣,問了她最後一句話,他說:「你嫁過來之前知道這些協議有問題嗎?隻要你說不知道,我就信你。」


 


孔筠一眨不眨地望著我哥,嘴唇蠕動了一下,但沒發出聲音,就那樣看著我哥。


 


直到我哥在沉默中閉上眼睛,她輕輕地說了一句:「知不知道,有什麼分別嗎?」


 


我爸引以為傲的聯姻變成笑話,千挑萬選滿意的媳婦也成了笑話。


 


而且他是個很要面子的人,不允許離婚,因為怕外人說闲話,也不想讓別人以為我們宋家嫌貧愛富。


 


就這樣不冷不熱地耗著,到今天,已經過去三年了。


 


6


 


我回家的時候孔筠正在家裡做糕點。


 


我以前覺得,要是我家沒同宅這個規矩,孔筠和我哥出去住,過自己的日子,可能更開心點。


 


因為我哥不著家,她一個人在外面住總好過一家人住在一起要遭受的白眼少。


 


其實家裡有專門的糕點師,但她自從當了家庭主婦可能太過無聊,所以跟糕點師學了不少點心,喜歡親自動手。


 


我以前都不理她,直接走的,但今天因為遇見我哥的那個初戀,對她有些微妙的同情,所以去廚房看了看她。


 


她回頭看見我的時候臉上還沾著面粉,但笑起來眉眼彎彎,很孩子氣,她像以前一樣很親昵地喚我:


 


「陽薇,我做了芙蓉酥,你最愛的,等下就可以吃了。」


 


蠢S了,老公都帶別的女人買包,馬上就要被人掃地出門了,她還在這裡玩面粉。


 


我冷哼一聲,沒理她,她在我家這種熱臉貼冷臉的日子過習慣了,我這個態度她依舊對著我笑,我轉身走了。


 


我到吃晚飯的時候才下來,我哥竟然在家,他今天帶那個蘇蔓買包,我還以為他晚上會睡溫柔鄉呢。


 


孔筠坐在他邊上,我爸媽在對面,我走過去坐下,我爸媽和我哥說話,我偶爾搭腔,大家都默契地當孔筠是個透明人。


 


這種滋味應該不好受,我偏頭看她,水晶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眉眼低垂,用筷子夾著飯一粒一粒地吃,睫毛在臉上投出長長的陰影,很寂寥很可憐的樣子,我微微有些心軟。


 


我強迫自己轉過臉,我爸正在教訓我哥,說他做生意胃口太大,太激進,話題一轉,又說:


 


「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其他像你這樣大的孩子都幼兒園畢業了,你想氣S我再生嗎?」


 


孔筠筷子頓了頓,我哥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懶散樣子,伸出手搭在孔筠背後的椅靠上,應付著:「生,怎麼不生。」


 


後來吃完飯孔筠提前離開,大概知道自己並不受歡迎,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的換臺,聽我爸猶豫了一下,和我哥說:


 


「當年……當年執意讓你娶孔筠是我不對,爸爸看走了眼,不過這婚是離不掉的,你要是不想和她生,出去找個你喜歡的幹淨的女人生下來抱回來養一樣的,你最近不是又和那個蘇蔓在一起了嗎?你之前不是鬧翻天要娶她嗎?」


 


啪——身後一聲悶響,水杯掉在地上又滾了數圈,孔筠怔怔地站在那裡,應該是都聽進去了。


 


我哥抬頭和她四目相對,過了片刻,他移開目光,搭在孔筠空落落椅靠上的手微微握了下,然後臉色一點一點冷下來,最後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爸。


 


我哥這幾年羽翼豐滿,已經不受我爸的要挾和控制了,他其實沉下臉來的時候很嚇人。


 


他問我爸:「你派人跟蹤我,還是調查我?」


 


最後又是不歡而散,我感覺我哥其實是想走的,但他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站在那裡的孔筠,走上去有些粗魯地拉著她的手腕,將她拉上了樓。


 


我有些擔心,過會兒也放下飯碗上樓了。


 


三年前他們吵得最兇的那段時間,我哥連著一個月都沒回家,有一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在半夜上了三樓踹開他們臥室的門。


 


我在二樓,即使這房子那麼隔音,我還是聽見樓上的爭執,我哥在質問孔筠究竟為什麼嫁給他。


 


我沒聽見孔筠的聲音,樓上的動靜有點大,我怕我哥酒後鬧出人命,猶豫片刻還是上樓去。


 


他們臥室的門沒關,我哥雙目猩紅地掐著孔筠的脖子,孔筠就那樣任他掐著,一點掙扎都沒有。


 


我趕緊撲上去掰開我哥的手,我至今還記得,我向來眼高於頂意氣風發的哥哥像街邊落魄的流浪漢。


 


他說:「我一直以為你單純,沒想到一直扮豬吃老虎,是我走了眼。」


 


然後他撒手利索轉身,後面就極少回家了。


 


我擔心他們今天又鬧出什麼事來,上樓站到他們臥室門外準備推門的時候,聽見孔筠問他:「你想離婚嗎?」


 


一年前我哥將孔家債務還完的時候,曾經嘲諷譏笑地問過孔筠,債還完了,她已經利用完了他,如今是不是要走了,如果她想離婚的話他很樂意奉陪。


 


孔筠當時看著我哥,一字一句的很認真地說:「我永遠不會和你提離婚的,陽澤。」


 


我哥愣了愣,然後不屑地笑了笑,說:「也對,畢竟你媽媽還在醫院,每天上萬的透析費用,你應該也拿不出來吧?」


 


孔筠臉上那種在我哥話裡失去所有表情的絕望靜默的眼神,我記了很久。


 


兩年前孔筠媽媽因癌住院的時候他們又說過一次離婚,我哥嘲諷地說給她一次機會。


 


她沒有債務,也不用負擔她媽媽的住院費用,這個時候離婚她就自由了。


 


孔筠還是那句話,她那個時候經歷了很多事,身上那股單純青澀的勁已經完全消失了,在我們家就像是寄宿在親戚家的窮人家小孩一樣,小心翼翼討好所有人。


 


她看得出來很傷心,但是還努力地對我哥微笑,還是那句話:「我永遠不會和你提離婚的,陽澤,我欠你的永遠都還不完了。」


 


這句話讓我哥臉色大變,我也不知道,孔筠從前對我哥做的那些,到底有幾分真心在,她究竟是因為愛嫁給我哥,還是因為債務。


 


我哥從來不是因為錢生她的氣,他隻是想知道,她表現出來的那些真心裡,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但我哥那樣驕傲,他永遠不會低頭直接了當的去乞求詢問一個問不出來的答案。


 


因為即使孔筠說的是他心裡想聽的那個答案,他也會想這裡面因為報恩而撒謊討好他的成分有多少。


 


我哥的性格向來如此。


 


很小的時候我爸因為盯礦石經常不在家,我媽因為擔心我爸在外出軌時刻跟在身邊,家裡隻有請的保姆照顧我們。


 


我哥九歲的時候,保姆仗著家中無人時刻欺負我和我哥,買得昂貴的食材從來不會做給我們吃,還會掐我和我哥身上看不見的軟肉,疼且沒有痕跡。


 


後來我哥拉著我,一開始是拉,後來我走不動了他就將我背在身上,走到十幾公裡外礦場。


 


走到的時候我趴在他的肩膀上睡覺,他的一雙鞋底都走爛了。


 


在我媽驚訝心疼大哭的眼神中,隻是面無表情地靜靜地平淡地說:「走的有點累,哪裡可以睡覺?」


 


他心裡在想什麼,如果他不說,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直到今天,那個曾經很堅定不容置疑的和我哥說永遠不會提離婚的孔筠,如今問他:「陽澤,你想離婚了嗎?」


 


我聽見我哥反問:「你想離婚了?」


 


「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會阻礙你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


 


「那就離婚吧。」


 


然後他們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和平離婚了。


 


7


 


孔筠搬出大宅的時候是我送的她,沒辦法,她不太受人待見。


 


最後在她公寓樓底下的時候,她和我道完謝後拎著行李要走,我還是沒忍住叫住她。


 


我問她:「你當年究竟為什麼嫁給我哥?」


 


她回過頭,唇角微微揚起笑, 說:


 


「說來你一定不相信,我研二在女生宿舍見過他,他在樓下等人,我當時倚著陽臺欄杆曬衣服, 隔壁宿舍一個女生站在陽臺上喚你哥的名字, 然後他抬頭望過來笑了笑。」


 


今天真是黃道吉日,白賺三個包,不管款式,我隻要最貴的三個,因此挑的很快,我走的時候那個叫蘇蔓的有些熱情地和我再見,我沒理她。


 


「?作」最後她在離開前淚盈於睫,望著我道歉,還是說了一句話,她說:


 


「陽薇,如果我說,如果我說, 我爸欠的債我也僅僅比你們早知道那麼幾天,你信不信。」


 


我淡淡地看著她:「這話你應該和宋陽澤說。」


 


她吸了吸鼻子,最後噗嗤笑出來,轉身走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


 


回去的時候宋陽澤竟然在家,像是專門在等我一樣,桌子上一盤散亂的圍棋,這是孔筠的東西,她一個人在這寂寂大宅裡熬的時候就自己和自己下圍棋。


 


宋陽澤其實不會這些東西,所以他隻是拿著溫潤的棋子在掌心間摩挲,眼睛專注的看著手裡的棋子,也不知道在透過這些棋子在想什麼, 他低聲問我:「她安頓下了。」


 


我停在門口, 不知道為什麼突生倦怠,我和他說:「你要是喜歡她,何苦拿蘇曼來逼她走。」


 


他沒說話, 我猜他應該是有點心疼孔筠了, 這些年她太寂寥太卑微, 他想放她自由。


 


我深深嘆口氣, 這種事情隻有他自己想通才行。


 


旁人幹涉不了。


 


後來三個月後我去打聽她的事,她遺傳了她母系那邊的基因, 她母親那脈多數都是因為癌S去,她那樣年輕也沒逃過。


 


她似乎早都知道自己的病情,向她導師的實驗室捐獻自己的遺體做了病毒實驗。


 


我輾轉打聽到的時候, 她已經被燒成了一捧骨灰。


 


不知道為何,我突然想起了我哥。


 


當年孔家的那拿筆債我哥沒有讓我爸出手,他將自己那個嘔心瀝血即將落成的項目轉手賣給了別人, 用那個錢還了孔家的債。


 


後來他和孔筠吵完架的那個晚上,因為胃出血被緊急送到醫院。


 


在熙攘慌亂的病房裡, 他在半昏半醒之間一直定定注視著某個地方, 然後在昏迷前用全身力氣拉著我的袖子。


 


我低頭的時候, 他指了指孔筠的腳,隨後垂下手陷入昏迷。


 


我回過頭,孔筠大概是慌亂中直接跟著來的, 還穿著睡衣,赤著腳,沒來得及穿鞋,迷茫的像走失的幼貓, 靜靜地站在人群外。


 


這就是他直到昏迷前還在擔心的事——孔筠沒穿鞋。


 


我想,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孔筠的結局,除非他自己發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