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應該留下你自己面對他們，都是我的錯！」

我們才知道，小黃為了給它們爭取逃跑時間，狠狠咬住了王建強的腿。

 

隻是現在的小黃已經沒法回應了，它輕微地喘著氣，眼神似乎還有一些留戀。

 

「明明你是最膽小的孩子……」阿香喃喃。

 

淚水忽然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眼淚也已經斷了線。

 

腦海裡在回想的是什麼呢？

 

小黃跟在我後面，屁顛屁顛喊我清湯大老爺的場景。

 

給了幾塊骨頭，它都高興得打轉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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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它最貪吃，膽子最小，跑得也最快……

 

可是我現在什麼也聽不見。

 

小黃說不出話，我不知道它的遺憾和留戀是什麼，即便我有一些曾經讓我引以為豪的能力，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它說，你們沒事就好。」

 

這時候，秦磊說話了，聲音有種難言的安定感，我覺得自己下墜的心忽然被接住了，我淚眼蒙眬地回頭看他，才想起來秦磊和我不同，他不靠聽，而是靠心。

 

「它說，沒關系，它不怪你。希望你們以後能一直幸福，一直有肉吃，那樣它也會開心。」

 

秦磊的話音落下，在場的幾位都愣了愣，小黃的眉毛則是舒展開來，眼神裡的遺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釋然。

 

阿香溫柔地撫摸著它的頭——在它一生最後的時刻。

 

12

 

我們把小黃埋在了阿香娘家院子裡的梨花樹下面。

 

阿香媽媽的腿腳不好，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看見我們帶了一隻去世的小狗回來，並沒有覺得我們晦氣，對我們惡語相向。

 

阿香開口叫她媽媽，她隻搖搖頭，沒有說話。

 

她取來工具，翻開樹下的土，挖了一個小坑，小心地將小黃放進去。

 

最後將土填平。

 

往後每年梨花盛開的時候，就是小黃回來看世界了。

 

「今天謝謝你們。」

 

阿香收拾完地上的土，清洗了工具，最後給我們倒了水。

 

「如果不是你們，我真的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我搖搖頭。

 

我想說，你應該謝謝自己，你勇敢又善良，堅忍又能幹。

 

哪怕沒有王建強，你也可以把生活過得很好。

 

隻是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此時的我依舊被一陣巨大的悲傷籠罩著，阿香似乎也是，我想我們都還需要時間。

 

「大黃和小黑，我會接到自己這邊養，不會再讓它們挨餓受凍了。你們放心。」

 

「還有王建強，不管這次結果怎麼樣，我都會和他離婚的，哪怕他不答應，我也會起訴。」

 

「我不會讓孩子有一個賭鬼爸爸，也不會和S害小黃的兇手一起繼續生活。」

 

「以後我可能暫時不會在這邊生活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我不敢再聽下去，伸手給她一個擁抱。

 

「會再見的。」

 

13

 

告別了阿香和大黃，我和秦磊踏上了返程的路。

 

秦磊開車很穩，我昏昏欲睡，卻總也沒辦法真的睡著，總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

 

半夢半醒的間隙，我聽見秦磊問我：「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嘟囔著回答他：「沒有啊。」

 

沒有不舒服，感覺卻奇怪，隻是我說不上來。

 

到家的時候，章媽的車已經停在了我家樓下，她看見秦磊的車，遠遠便迎上來。

 

「我都聽說了，你還好嗎？」

 

我點頭：「我能有什麼事？」

 

章媽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道：「實在不行，這次就我自己先去吧。」

 

我趕緊搖頭：「那不行的，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出差。我行李都收得差不多了，馬上能出發。在這兒等我一下，我馬上下來。」

 

語畢，我一路小跑著回家，胡亂收拾了幾件衣服，把證件裝進包裡，便提著行李下樓了。

 

出樓梯間便見秦磊和章媽在車前聊著什麼，兩人的眉頭都緊鎖著。

 

「說什麼呢，這麼嚴肅？」

 

見我過來，兩人的話頭停住，章媽解釋道：「我罵王建強呢，那不是人的東西。」

 

秦磊接過我的行李放進了後備箱：「我送你們去機場。」

 

章媽抬手婉拒，說自己開車過去就行，秦磊猶豫片刻，沒再堅持，隻是叮囑我到了之後給他發信息。

 

從我家出發去機場，開車約莫半小時，章媽開著車載音樂，一路上我們都沒怎麼說話。

 

我沉默，她也由我沉默，直到坐上前往海城的飛機，我在飛機上又一次睡著了。

 

這一次，我做了一個很長且並不太好的夢。

 

夢見那時病得快要S了的媽媽，她雙目無神，想抬手撫摸我，卻怎麼也抬不起手。

 

還夢見妮妮，夢見它溫暖的身體在我懷中漸漸冰冷。

 

夢見小黃，上一秒它還在開心地吃東西，下一秒便倒在血泊之中。

 

驚醒的時候，章媽早有預料一般將水遞過來。

 

「會有這樣的時候，妮妮。」章媽的聲音很溫和，讓我原本有些不安的心神安定了一些，「你要和自己和解，有些牛角尖就不要去鑽了。」

 

我怔了一會兒，搖搖頭，回她：「我不明白。」

 

說話間，飛機上響起了廣播，要降落了。章媽沒回我，兀自開始收拾東西，我將杯子裡的水一飲而盡，也跟著收拾起來。

 

落地之後，距離委託的地點，開車還需要一小時左右。

 

今天委託我們的是一家療養院。

 

章媽邊開車邊道：「這家療養院以前生意還不錯，環境好，服務好，也不貴，很多老人都樂意來的。」

 

「然後呢？」

 

「最近生意變差了，因為療養院莫名流行起一個傳說。」

 

「什麼傳說？」

 

「有一隻名為S神的黑貓，會在某個人的大限前日，出現在他的窗前。」

 

14

 

「我怎麼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故事？」

 

我在腦海裡仔細搜索了一番，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看見過這個新聞。

 

「你沒記錯，之前國外有一家療養院也有這麼一隻貓。」

 

說話間，我們的車已經來到療養院門口，在門衛處登記了電話，我們便將車子開了進去。

 

和章媽說的一樣，療養院安安靜靜，真的沒什麼人氣。

 

「國外那個，不出意外的話，那隻貓能看見一些人看不見的東西。但是外國人對S亡這件事沒什麼忌諱，有些人甚至還很高興能夠知道自己的S期，這樣能留時間給家人，用來好好告別。」

 

「在我們這裡就不是這樣了。能預知人S期的黑貓，人們大概都會視它為不祥。」

 

療養院的人在收到信息後，便從辦公室那邊趕了過來。

 

為首的是療養院的院長，同樣是中年女性，但和章媽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她高挑瘦削，穿著一身長裙，氣質婉約，看起來不像是在經營療養院，反而像是大學教授一類的知識分子。

 

跟在她身後的那位年輕人則穿著護士服，手上還拿著文件夾。

 

「您好，章女士。我是海城療養院的院長，我姓徐。」

 

徐院長說著便朝章媽伸出手，章媽趕緊伸手回握。

 

「徐院長您好，我姓章，怎麼稱呼都行。這位是劉妮妮，我同事。」章媽說著，側了側身向她介紹我。

 

徐院長朝我微笑著點點頭。

 

「時間緊迫，我就直奔主題了，方便去看看那位阿姨嗎？」

 

徐院長點頭，轉身在前面給我們帶路。

 

來的路上，章媽提過這件事。

 

療養院裡有一位身體一直還算健康的阿姨，昨晚在自己的窗臺上也看見了那隻黑貓。

 

她的家人得知這件事，幾乎是連夜帶她去做了全身體檢。結果出得很快，檢查數據一切正常。

 

阿姨自己並沒有覺得害怕，但她女兒完全接受不了，今天便打算把人接回家去了。

 

我們正好趕上，他們還沒來得及走。

 

在房間外，我們便聽見母女二人的爭吵聲。

 

「媽！我都說了，我不能沒有你，今天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帶你走的。」

 

阿姨的聲音弱一些，在門外聽不真切，隻聽到接下來她女兒大聲喊道：「你怎麼就不明白！沒有你，我活不了！真的活不了！」

 

我們在門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徐院長率先敲了敲門。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接著便是腳步聲，開門聲。

 

年輕女人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朝著房間內望過去，一位面色和善的阿姨正坐在床尾，有些好奇地往外看。

 

遠遠看上去，就能看見她面色紅潤，看著精神不錯，完全不像生病的樣子。

 

「徐院長……」

 

女人開口，聲音也有些哽咽。

 

徐院長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安慰：「我帶了幾位專業的朋友過來看看，你不介意吧？」

 

女人看向我們，院長口中幾位專業的朋友，眼神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眾人推門進來，隻見地上堆放著打包好的兩袋行李，阿姨坐在床尾，床上的被子也已經疊整齊了。

 

「趙阿姨，您今天覺得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趙阿姨搖搖頭，溫聲道：「沒有不舒服，你別聽我女兒瞎說。」

 

徐院長還想說什麼，章媽先她一步問出口：「趙阿姨，我想問您件事兒，您看可以不？您想得起來就說，想不起來也沒事，跟您身體沒關系，您別多想哈。」

 

趙阿姨點點頭。

 

「您說您昨晚看見了那隻黑貓，可不可以請您回想一下，那隻黑貓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

 

趙阿姨聞言，愣了愣，接著眉頭緊緊皺起，看著像是在思索，半晌，她才答道：「我是有些記不清了哈，當時天色暗，我又害怕，也沒敢仔細看。」

 

「您回想一下，黑貓的眼睛是不是綠色的？」

 

趙阿姨忙拍手，接著道：「對！我當時還在想，這個顏色看著怪瘆人的。」

 

章媽點點頭，皺眉思索片刻，接著道：「趙阿姨，您跟您女兒回家去吧。」

 

此話一出，徐院長也有些驚訝，見章媽肯定地朝她點頭，她最終也沒說什麼。

 

她並不是想要攔著趙阿姨母女回去，隻是擔心中間會出什麼意外。

 

「你放心，你媽媽不會有事。」

 

原本就有些心神不寧的小姑娘聽完這句話，眼眶又紅了，連連點頭。

 

將兩人送上車，我們站在療養院門口，我終於忍不住問章媽：「你怎麼那麼肯定她會沒事呢？不是說那隻黑貓會預知S期嗎？」

 

日頭往下落，已經是黃昏時分，今天快結束了。

 

不知怎麼，認識章媽這麼久，我第一次在章媽的神情中讀到一絲落寞。

 

「因為她說謊了。」

 

15

 

趙阿姨並沒有看見黑貓。

 

章媽說，黑貓的眼睛是藍色的。

 

在深夜，那種藍色是那樣攝人心魄，人一旦看見了，就挪不開眼睛。

 

我開玩笑道：「你這說得好像你自己見過似的。」

 

章媽嚴肅的神情馬上收了起來，又換回先前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她為什麼要撒謊呢？」

 

「徐院長說，趙阿姨住進療養院已經三年了。」

 

「三年前，趙阿姨的丈夫去世，她受了很大影響，一直悶悶不樂。他們一家的工作都不太好，趙阿姨自己年輕時手也受過傷，做不了什麼活，她女兒是美發師，為了多賺點錢養家，不得不去大城市打工賺錢。」

 

「三年沒回來了，隻是定時往療養院打錢。」

 

我聽完，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鲠在喉。

 

「也許回家之後趙阿姨會坦白，不管怎麼樣，她女兒應該會留下來吧。人生有幾個三年呢，留在這邊，至少可以互相陪伴。」

 

我長長地嘆口氣。

 

徐院長也是聰明人，我想她大概也猜到了。

 

在門口逗留了片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們開始往回走。

 

「那隻黑貓的影子都看不見。」我猶豫道，「這個委託還能繼續下去嗎？」

 

「別急啊，院裡還有二十幾位叔叔阿姨，總有人會看到的。」

 

「呃……你這話叫人聽見了，也要挨說的。」

 

章媽不在意這個，沒有理會我，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才道：「咱們今晚住一間哈，有什麼事情隨時叫我。」

 

「好。」

 

我總覺得章媽也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入夜，我收拾完行李洗澡躺下，章媽已經睡著了，甚至響起了微微的鼾聲。

 

我一直不是個大膽的人，加上前兩天聽完那些有些瘆人的故事，這會兒更是有些入睡困難。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隱隱覺得氛圍有些奇怪。

 

今晚月光很亮，窗簾沒有完全合上，我翻身看向窗外，就那麼猝不及防地看見了那隻黑貓。

 

那個瞬間，我的確被震懾住了。

 

它通體黝黑，眼睛卻真如章媽說的那樣，是通透又純粹的藍。

 

和它對視的那個瞬間，我的靈魂甚至有種短暫的剝離感。

 

等再回過神，我第一時間尖叫出聲。隔壁床的章媽被我吵醒，連忙問我怎麼了。

 

我手指了指窗外。

 

扭頭卻發現，窗臺上哪裡還有黑貓的影子。

 

我趕緊坐起來，想和章媽解釋自己看見了，轉身卻驚住了。

 

平日裡總是樂呵呵的章媽，此時居然淚流滿面。